红色的狐毛在天空中旋转着,轻盈地飘落,凤安抬起手,将它握在手心,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悲戚:
“真是小傻子呀,你不知道,权力的美妙,多少辈子也不会腻。”
她转过身,随意挥了挥手,“抱歉呀各位,闹了个笑话,便权当我没来过吧。”
她走得潇洒干脆,以至于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要阻拦她,年轻女子娉婷的背影消失在黄沙飞扬的天地里,只是身边再也不会有那一只红狐。
或许这种结局对于两人而言,都是一种解脱吧。
回过神来的众人,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了李谨面前,不知何时满脸泪光。
“见过陛下。”赵歆低着头,朝他行下一礼。
李谨怔然看着她,一种既熟悉又悲切的感觉在胸腔翻涌,一个声音在耳畔叫嚣着:“是她,就是她。”但又好像离自己很远很远,直到那姑娘抬起头,风刮起她的帽帷,与那双眼睛对上。
那双眼睛黑得纯粹,李谨却仿佛透过神秘的轮回,看到一抹像天空一样的蓝色,又如同曾经困住他的大海,盈着跨越生死的爱意。
那人在最后消散前说,“答应她一个要求。”
“请让我,再抱抱你。”赵歆道。
这便是她的要求,历经两百年,在生死与消亡之间的,唯一的要求。
李谨点了点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副肉身本就该拥抱她。
赵歆冲上前紧紧搂住他,在他的肩上落了一滴带着光芒的泪水,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她很快便放开了李谨,擦净泪水,朝他躬身一拜:
“前尘已了,斯人已逝,我们,都该向前走。”
她转身走到明国之主赵昀的面前,行了一个大礼,“父皇,请恕女儿不孝,以后不能承欢膝下了。”
“你有什么打算?”赵昀问道。
“我想去试试,自己能活成什么样子。”
赵昀叹了一口气,“去吧,有时间回家看看,你永远都是朕的女儿。”
赵歆朝他一拜,也转身没入了风沙之中。
“你就这么走了?你不是察觉了什么吗?”孙苡茗跟在她的身后。
“那滴泪是龙最后的力量,我给了李谨,自此以后,我便与前世的龙女白霖无关了。”赵歆拭去脸上的泪,“这场人生是阿谨换给我的,我想好好活。”
“行行行,老子和你一起。”孙苡茗语气不耐,但脚步却一步不慢地跟着她。
“我说公主殿下,我们往哪走?”
“澜国。”赵歆停下步子,转身看着被远远甩在身后的北沙城,“我对不起悠儿,只能从别处弥补了。”
孙苡茗挠了挠头,“那我更该和你一起了,我也对不起她。”
“阿嚏——”谢芜悠打了个喷嚏,好像有人在说她。
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很多人对不起,只是摇着短短的尾巴,偷偷看着北沙城门口的情况。
早在凤安离开时,她便再也维持不住变化术,趁着没人注意到她,悄摸跑到城门后,变回了白焰的狗身。
见到赵歆抱李谨的时候,她倒是没有别的想法,只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凤安不是白霖的转世,赵歆才是。
因此她才会被一张画像勾去了魂魄,坚信他还活着,说什么也要见到他。
谢芜悠倒有些不懂,愿意为之舍下性命,剔骨相护的感情,为什么今生说放下便放下了。
只是再次拥抱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吗?
还是她也发现了,现在这个人,早就不是当初她的阿谨了。
谢芜悠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管他是不是旁人的阿谨,她只认他是她的李谨。
凤安的闹剧落幕,一切似乎回到了之前的样子,只是经此一闹,李谨已然被推着做出了复国的决定。
但关于立后的事情,却被一众相关人士有意糊弄过去了。
一群大人物轰轰烈烈地推开了北沙城的大门,城内不是他们想的那般荒凉沧桑,而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意,两百年没有人类踏足,城邦变作了荒野,被坚韧的花草覆盖,葱葱郁郁,繁花似锦。
他们入太庙拜了先祖,又入太极殿商议日后的朝政制度,谢芜悠悄悄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奇异,两百年的分裂,竟然就这么看似轻松地合为一体,一切都是那么平常,好像每一个普通的日子。
各个城主都带了人来,北沙城一日之内便有了国都的排场,然而百废待兴,一切自是没那么简单,但李谨约莫是想起来了一些之前当皇帝的记忆,竟然处理地井井有条,多方一制衡,还真的谁都不敢妄动。
且他也知道点到为止,天一擦黑,他便办了宴会,谢芜悠都不知道他何时找人去做的饭,招待各路人马吃好喝好后,今日之事便算结束,再有后续,明日再议。
当李谨揉着酸痛的身子回到被简单收拾好的寝殿时,迎面而来便是白焰毛绒绒的身子,他那都快笑僵的脸陡然一冷,将变成人形的谢芜悠扣在身下,问她:
“你还没回答我,你的肉身怎么了?”
谢芜悠眨了眨眼睛,“没什么,你先答我,还喜不喜欢我?”
她问得云淡风轻,其实心跳快得要飞出胸腔,她这些日子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但她本质上还是那个害羞的娇小姐,又如何受得住一次又一次的拒绝?
李谨垂着眼,呼吸重了几分,“谢三娘子于我有恩,今日所说,是为了给你留下颜面。”他抬头看着她,目光清明,“而我之前说的断绝情爱一事绝非虚言,我可以娶三娘子,但却无法再爱你。”
谢芜悠眼里的光熄灭了,她猛地推开李谨,坐直身子,强作坚强:
“我知道了,陛下早些休息吧。”
李谨看着她跑出去,没有挽留,以胳膊捂住眼睛,遮去一片荒凉。
绝情蛊他随时都能撤下,即使撤不下,再次爱上她对他而言也再简单不过。
可是他能给她什么?只要在这副躯壳里,他便还是那个满手罪孽,朝不保夕的李谨。
他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追求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