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阳光明媚。
木白站在树荫下,正拿着小铁壶给人工岛新栽种的花种浇水。
细细的水柱从小孔里流出,在花叶上结成晶莹透明的水滴,这是很新奇的体验,有种日行千里的神仙突然开始用双腿散步游历人间的散漫悠闲。
白为霜拿包薯片坐青石板台阶上看着,咔嚓咔嚓啃两口,往二楼望一眼。
那里快两个月没住人,她和木白也在这个地方玩了快两个月了。
“唉…”
“你叹什么气。”木白看过来。
“你说他俩什么时候回来?”
“立夏吧。”
木白不以为意,蛇有发情期,花有授粉季节,繁衍是本能,很正常。
“不用想太多,你的好大儿乐在其中。”
白为霜闻不着,他知道,时尽折那花香给舍赫迷的神魂颠倒的,天天和喝醉了一样。
挪动脚步,木白转而去给下一株浇水,压根没把这当回事。
而被白为霜惦记的两人不知此事,确切说,是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阳光从树叶的间隙里洒进来,舍赫侧躺在露天平台上,身下铺两条软毯,腰上盖了件时尽折的衣服还在睡觉。
做梦对她是极少见的事情,她迷迷蒙蒙的,感觉自己回到了好多年前。
是很久之前的时间。
她穿了件花纹精致的衣服,卷着蛇尾坐在湖边的横木上。
微风吹起涟漪,舍赫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心,总感觉自己忘了点什么事。
她环视四周,她是生活在这里的吗?
舍赫没想明白,索性站直身体在这片山谷里观察起来。
漫山遍野的小白花很眼熟,是白为霜和木白那个世界啊,这下她想起来了,可她感觉自己还是忘了点什么,直到她感觉有一只手抓住自己的尾巴尖。
舍赫一回头,不大点的小孩揪着她尾巴尖就往嘴里塞。
她咻得缩回尾巴,这小孩怎么什么都往嘴里塞,长的挺好看,结果脑子有问题。
舍赫把尾巴藏到身后,发现眼前这小玩意儿越看越眼熟,和木白一样的白头发,小小年纪就长着一张和白为霜一样爱而不得的忧郁失恋脸。
明白了,这就是那个她一拳打破世界通道才生下来的孩子。
白为霜的孩子。
她勉强露出自己不熟悉的和善,“你叫什么?”
“还没起名字。”白为霜从远处走过来,“起什么名字一叫都哭,受不了了,想扔了。”
“……那你怎么叫他?”
“树芽。”
“……”
舍赫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她还有点迷茫,又自己找到一个地方坐着发呆。
结果这白树芽非得跟她后头,跟不上就抱她尾巴被拖着走,抱就饱了,还非得上嘴啃一口。
哈喇子弄她一尾巴。
“…你真讨厌。”她尾巴放进水里涮涮,结果他没东西抱,顺着露出来的半截往上,一路找到她的手,抓着不放。
“松开。”
“不。”
“快松。”
“不。”
“不松我咬你了。”
“亲我?”
“……”
没有分寸感的小孩,放绿化带里都是长出马路的那段,早晚被人无情咔嚓掉。
舍赫尾巴一扬,甩这白树芽一脑袋水。
他甩甩脑袋,给舍赫看笑了,然后再甩一尾巴,玩了一下午。
一直到白为霜找过来,她才重新正襟危坐,把表情收回一些。
白为霜给白树芽擦擦头发,“怎么弄了一身水?”
舍赫有点心虚,随后就听见一句,“她好喜欢我。”
??
她扭头看过去,年纪不大就这么会捏造事实,这是纯纯的污蔑。
她的心虚瞬间消失无踪,尾巴啪得拍进水里,溅出极大的水花,跟水泊往外泼水似的。
受害者立马加一,白为霜擦掉脸上的水,好了,她知道怎么这水哪来的了。
白树芽趁此机会逃脱白为霜的手,跑过来抱住舍赫的尾巴,以一种求命的口吻喊,“你带我走吧!”
尾巴都比他妈做得饭好吃,快来个人救救他吧,他要饿死了,出去吃土都行啊!
“我不。”
白树芽不管,一把揪掉脚边的白色小花,整整一把全给舍赫,“你好喜欢我。”
“…我不喜欢你。”
“你喜欢。”
白树芽又搂一把小白花,看的白为霜眼皮直跳。
“别摘了,一会把你爸薅秃了…”
舍赫隐约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她没细想,推开抱大腿的白树芽,“不许碰我。”
“你不喜欢我了吗?”
“……”好想把他团成球丢出去啊。
舍赫深吸一口气,看在白为霜面子上,大尾巴后面拖着个小尾巴往山谷中心走。
本以为这只是特殊的一天,没想到后面几天,这破树芽天天想方设法的啃她尾巴,跟嚼辣条似的。
今天又是被啃尾巴的一天,她提起来白树芽,凶他,“你很饿吗?”
“饿。”
“饿才吃尾巴?”
他重重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吃别的…?”
“你喜欢我。”
舍赫一听,手毫不留情的松开,“饿着吧。”
白树芽察言观色,感觉她也没有很生气,于是得寸进尺,“我好喜欢你。”
舍赫尾巴给他卷回来,“这不是会说人话吗?”
“你好喜欢我。”
于是卷回来的尾巴一个弹射起飞,又把人送回去了。
自从被这根白树芽盯上尾巴,舍赫发现她的生活里充斥着你好喜欢我五个字,每天就像被洗脑了一样。
太坏了,她决定出去避一避。
然后在某个天还没亮的清晨,偷偷溜出山谷,去了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她一走就不想回来了。
特别是路上摘的野果子很香甜,比白为霜做的菜糊糊好吃多了。
她又摘下一个送进嘴里,清脆的爆汁。
嚼了几下,她咀嚼的动作一顿,那小白树芽不会真的是饿的天天啃她尾巴吧。
盯着满树红灿灿的不知名果子,犹豫半晌,舍赫抱住树干,把整棵树连根带走。
她心里想,带回去种上,不让白树芽发现,她再悄悄出来就行了。
再次回到山谷,里面一片宁静,里面只有白为霜和木白两个人。
白为霜看她扛着老大一棵树,一言难尽的问,“你在模仿圣诞仙女吗。”
“……那小树芽呢?”
木白挥手让那棵背井离乡的果树自己找地方入土,回了一句,“出去找你了。”
“?”
这有点超出舍赫的理解能力了。
“他自己?”
白为霜点头,“对,大半个月了。”
她说的好淡然,一点没有大半个月不见孩子的惊慌失措,舍赫甚至从她吃果子的表情里看出一丝轻松。
想到在外面那些一脚就能把这白树芽踩死的动物,舍赫摸下耳垂,思虑再三,出去找人了。
这一找就找了十来天,这个世界被木白的气息所覆盖,她嗅不到确切的位置,只能一点点往外找。
为了吸引白树芽注意,舍赫经常拍着尾巴尖走路,结果白树芽没找来,吸引来一些奇奇怪怪总想尾随她的蛇。
第无数次甩开身后的蛇,她在河对岸听见了白树芽的声音。
游过雨季湍急的河流,舍赫一上岸就看在林中看见他挂在对面最高的那棵树上。
最顶端的细杈摇摇欲坠,下方树干还有一只伏低身体的花豹蓄势待发。
粗略估计,那血盆大口一下吞掉白树芽没问题。
舍赫快速穿过树丛,然而宽厚的豹掌已经向前扑去,颤颤巍巍的树枝在巨型花豹的压迫下,咔的一声折断。
白树芽没抓住树枝,刹那间坠落。
舍赫想往前去,可她的尾巴就像被固定住了,怎么动也没法向前一步。
树下,一朵大王花调整角度,中心的空心缺口正对坠落的白树芽。
粘糊腐臭的气味足够证明它吃过多少肉,这掉下去不死也得没有半条命。
然而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大王花先是接住从树干上跳下来的花豹,然后花豹又用它有力的背部在空中接住了白树芽,并平稳落地。
落地的白树芽看见舍赫,眼睛立刻亮起来,往这边追来。
舍赫看看闭合背对自己的花,又看看摇头晃脑就是不动地方的花豹,什么都懂了,转头就走。
“我找到你啦。”
白树芽连跑带蹦的过来,可舍赫已经过河,去往对面。
“你不要走。”
他在河边喊了几声,舍赫充耳不闻,后面他声音小了,突如其来的大雨也彻底掩盖上那不清晰的声音。
水位上涨的很快,舍赫走两步,又不放心的回头扫一眼。
结果不看还好,一看更气了。
踩鳄鱼脑袋上在河里追她呢。
什么危险的大自然,这就是白树芽的儿童乐园。
怪不得木白和白为霜半个月见不着这玩意儿都不着急。
她竟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你别走,我找你好久了。”
白树芽掐着鳄鱼的嘴巴强迫它追舍赫,终于追上了,他抓住尾巴就不撒手,被拖在地上走也不撒手。
“你不喜欢我了吗?”
“别跟我说话。”
“我好喜欢你。”
“这招没用了。”
“那你好喜欢我。”
“……”磨人精,真讨厌!
“树最高,我要去最上面才好看到你。”白树芽脸贴她尾巴上,“可是太高了,树枝撑不住我。”
“树高你怎么不骑木白头上。”
白树芽听不懂,自顾自的说话,“后来花豹想把我带下来,可是踩空了。”
“……”
舍赫回身,注视着白树芽,他脸上还沾着泥巴,头发都灰扑扑的了,跟从黄汤烂泥里捞出来的发芽大蒜似的,从外形到味道,没一样让她舒坦。
他忐忑的抠起舍赫的鳞片:“你不理我了吗?”
“手…拿开。”她痒。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白树芽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你不喜欢我了吗。”
“你就会这几句。”
“我好喜欢你。”白树芽换了一句说,看舍赫没什么反应,往前一点一点的挪动,然后趁其不备一个冲刺去抱她。
舍赫僵硬的张开手臂,低头看见自己衣服被他蹭上枯枝烂叶,身上跟挂了袋白色垃圾似的。
“…时尽折,我烦死你了!”
她下意识说出这句话,随即愣住,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哦,这不她老公吗。
回忆归来,梦境嘭得碎裂,舍赫立马从睡梦中惊醒,一下坐起来。
她抬起眼,微风习习,竟然只是一个梦。
“我是做了什么事,让你睡觉都得喊一句烦死我了。”
时尽折坐她对面,面色复杂,上午还跟他缠缠绵绵,怎么都不撒手,怎么睡了一觉这话喊的如此真情实意了呢。
舍赫凝视他半晌,确认那真的是只是一个梦,一个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原本应该有的故事走向。
她严肃的对时尽折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你做梦呢吧。”
时尽折站起来,衣服在舍赫身上裹一圈,横着给她抱进屋里。
舍赫说,“真的,你叫白树芽,天天抱着我啃我尾巴。”
“你怎么不说自己叫紫高铁,天天和我跑高速。”
“你给我买高铁了吗?”舍赫发出灵魂一击,“你买了我就改名。”
时尽折给她放下,“我要买了怎么说?”
“真的呀。”舍赫一秒软骨头,“老公,我好爱你。”
“坏消息,没有。”
“时尽折,你烦死了。”
“你这样说我就伤心了。”
时尽折走到桌前拿起一沓文件,“为了弄下来这个我搭了多少钱和人情进去,结果一回来发现你睡觉都在骂我,现在还说烦我。”
舍赫从没觉得他的形象这么光辉伟岸过,她的高铁!
她跑过去搂着时尽折不撒手,“我好喜欢你,最爱你了。”
“我和高铁选一个。”
“你。”
“因为有我就等于有高铁了是不是。”
“聪明人不问这个。”
时尽折笑起来,“行,不问,你最爱我。”
那么丢人的梦,他才不告诉舍赫,他也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