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芳很清楚,严嵩当了近二十年的阁臣,收受的财物确实是价值巨万,按徐阶说的,百万两确实不止。但是严氏父子财产的来源和构成是极为复杂的。
严嵩是当世的书法大家,精于鉴赏,所以当时很多人向严嵩行贿,都是各种书画、善本等,这些东西确实价值不菲,但是其中的珍品在严嵩致仕的时候,都已经被严嵩进献给了嘉靖,严家在这方面的财富恐怕要大打折扣,而且这些东西变现并不容易,能够换多少银子还很难说。
其次就是各种珍玩、金玉之物,这些也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他人贿赂严世蕃的,毕竟小阁老的爱好就是这么朴实,二就是嘉靖历年以来的赏赐,这部分东西现在也要大打折扣了,严嵩致仕的时候,将嘉靖历年以来的赏赐都归还了内廷,还进献给了嘉靖大量的珍玩、象牙、犀角、香料等,这些东西也大部分都归了嘉靖,现在严家所有的这些东西,还价值几何,还是一个未知数。
剩下就是田产、宅邸、和现银等物了,严嵩致仕的时候,将在京师的田产、宅邸也都献于嘉靖了,但是严家在江西老家和南直隶等处还有大量的田产等,这些田产确实是价值不菲,但是要想变现的话,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大量的田产,处置起来是很麻烦的,而且一般来说,朝廷对于田产也是直接没收为官田,而不是直接发卖。至于宅邸等物,在南京等地的还值些银子,在分宜的房产,你卖给谁去?
当然徐阶最在乎的就是严家的现银,这些是能够立刻解决朝廷现在用度不足的问题。但是李春芳并不认为徐阶的这个想法能够实现,首先,在现在大明的士绅阶层中银子从来都不占他们财富的大头,所有的士绅们都认为,金银不过是浮财,土地才是真正能够传之子孙的东西。
所以士绅们即便是收到了金银,大部分也是用于广置田宅,这点严家和其他的士绅们并无区别,严家也不可能储存大量的金银,而且以严嵩、严世蕃的狡猾,更不可能将所有金银都放在分宜老家,等着朝廷去抄没,严世蕃没这么傻的。
李春芳的这个判断是基本正确的,不要说现在严嵩已经散去了大笔的家财,就是前世徐阶将严世蕃处斩,抄没严家,其实所得并没有徐阶想象的那么多。
原本嘉靖四十四年六月,嘉靖下令将没收财物一半接济边关,一半解入宫中,但到了十二月,实际解入宫中的却只有十万两而已。也就是说抄没严家、胡家还有罗龙文家三家,仅得二十万两。
为此嘉靖还曾经大发雷霆,斥责内阁道:“三月决囚后,今已十月余矣,财物尚未至,尚不见。是财物既不在犯家,国亦无收,民亦无还,果何在耶?”
当时徐阶为了使嘉靖同意收拾严家,给嘉靖许诺是什么?严世蕃量追赃银二百万两,罗龙文二十万两,按照嘉靖和徐阶达成的分配方案,嘉靖可以拿一百一十万两,面对这么庞大的一个数字,嘉靖当然不管什么君臣情义了,下令抄没家产,结果所得,令嘉靖大失所望。
在嘉靖的严令之下,徐阶不得不严令各地疯狂追赃,徐阶给刑部下令:“所盗用官银财货家产,令各按臣严拘二犯亲丁,尽数追没入官,毋令亲职人等侵匿受寄,违者即时捕治。”
而且在徐阶的直接指示下,为了完成徐阶向嘉靖承诺的数字,官府主要的追赃对象是罗龙文的家人,因为罗龙文是徽州富商,其家豪富,罗龙文的族人多遭强行追赃,如善四房的罗灌宗,本为扬州富商,被南直隶巡按庞尚鹏、王汝正直接逮捕,严刑拷打,逼迫他交出所谓赃银二十万两。
罗龙文的其他亲属也一样遭到朝廷疯狂索要,搞得徽州府阖郡震惕,大有风声鹤唳之势,可谓一府之劫难。现在严家更是将大笔的财物已经进献给了嘉靖,严嵩的家财早就大为缩水了,徐阶还指望抄没严家来缓和朝廷的财政危机,属实是有些异想天开嘛。
不过李春芳之前的那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确实是触动了徐阶,和严阁老相比,徐阶也并不干净,今日徐阶能够把严家往死里整,他日别人会不会以同样的手段来对付徐家呢?这事确实是徐阶要思考的一个问题。
李春芳没和徐阶废话,直接告辞离去,留下张居正和徐阶师徒两人自己商量,李春芳很清楚,有些时候,张居正这个得意门生的话对于徐阶来说还是有一些影响力的。
张居正待李春芳走后,这才说道:“师相,此事师相还是要仔细斟酌啊!”
徐阶看了张居正一眼说道:“怎么,连叔大也认为老夫这么做不妥?”
张居正说道:“师相,学生乃是为师相计,李阁老的话,虽然有所激烈,但是确有道理,何必逼的太过呢?”
张居正看了一眼徐阶的脸色之后,才慢慢说道:“师相,殿下是去过苏松的,对于苏松的事情是所有耳闻的,何况贵府公子的事情,并非一二人所知。”
张居正说完之后,徐阶的脸色已经是一片铁青的,徐阶怒骂道:“这几个孽畜!老夫怎么有这样的儿子!还不如分宜呢!”
张居正虽然在心中腹诽,您那几个儿子确实不如严世蕃多了,但是还是劝慰道:“师相,这些事情也正常,胡汝贞之子,在东南也是声名狼藉,何况贵府公子,也并非那么不堪。”
徐阶只是冷哼一声,自家事自家知,自己那几个儿子是什么货色,徐阶自己是很清楚的,要是有心人拿此事做文章,恐怕自己会很被动,张居正话里的潜台词也很清楚了,朱载坖是到过苏松的,对于徐家的事情肯定是有所耳闻,到时候徐阶恐怕会很被动。
张居正告辞之后,徐阶在书房内枯坐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