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莹雪感觉自己身处在一片炙热的火海中,周围皆是灼伤了的山谷,满目皆是燃起的红色焰火。
她站在山崖之巅,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却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身旁有棵老树,横亘在那里,巨大的树干像山丘一样躺在山崖的顶端,连接着被赤焰烧灼的地面和山崖以后尚且还算葱郁的人间。
而有一枝树干,则从它身下连接土地的那里开始,迎着风日,扶摇而上,少有枝干,却在顶部形成一团绿茵,同她一样,看着这满目疮痍的山河。
身上是种焦灼的痛意。
她不知道,祁唯安正将她脱光了放进浴桶里,药物触碰到伤口,疼的她满头大汗,血水从脑后滴入水中,殷红一片。
她整个人像是被怪力拧成了一股绳,在昏睡之中拉扯着一切能抓得住的东西,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掉下去。
“没事了,别怕。”
祁唯安被她抓住衣襟,只能低下头蹲在浴桶一侧看她。
娟秀的眉眼,白里透红的脸庞,脖子上有鞭痕落下后的伤口,甚是醒目。
他竟也不规避,用白巾沾湿药水,一点点擦洗着。
他将她紧抓的手一点点掰开,她却又抓住了巾布。
于是,他只能一只手拿出来让她抓,另一只手继续为她擦拭脖颈和肩上的伤。
“公子,还是让我来吧。”
雨雁站在门外,想要进来。
“这有什么,我又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你让京墨把夫子叫来,我有事要问他。”
这么多年,人体什么样,祁唯安早就琢磨透了。
男女之间那点事,只要不起念,任她是谁,于他而言,都只是标本。
况且,这人还是沐莹雪,他更应该抓准时机,好好研究一番了。
两个时辰以后,浴桶里的水呈现出浓重的暗紫色,沐莹雪的脸色也终于好了很多。
他将她打捞起,用薄被裹住,送至榻上。
仔细看了她的脉搏,这才出门,吩咐雨雁去煎煮汤药喂她。
回到自己屋内的时候,老夫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想问什么?”
“当初那件祸事,沐家是否也参与其中?”
“你莫不是怀疑那丫头?”
“她身上的沉疴来历不明,无论我怎么查,都寻不到类似的病症。
而且,沈家用的是元香散,此药迅猛,常人只要碰上一点,染及脏腑,便会陷入昏睡,直到死去。
沈靖轩将鞭子浸入药水,以此施暴,显然是决定非要杀了她不可。
可我方才检查过一遍,她伤口的毒物并未浸入体内,而只是留在体表,药水一冲,竟冲淡了不少。
让人奇怪的是,她此前受伤的地方已经恢复如初,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若是常人,怎会如此?”
这元香散有迷人心魄的作用,一旦入了体,便能左右人的意识,不停地侵扰元神,直到体内阴阳生发出来的生气彼此冲撞,彼此消耗,最终互相抵消,意识便也就散了,人就会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离去。
而沐莹雪竟能连此药都能阻隔在外,实在难以解释。
老者抚须:“沐萧晗从不信这些东西,先皇决定驱逐巫医之前,沐家也不曾有过巫医,之后就更不可能了。”
沐莹雪的病拖到现在也没治愈,也是一种解释。
“有没有可能,沐家得罪了谁,于是借机报复,对她下毒。”
若真是如此,那当年的事,也该有个眉目了。
前朝先皇登基后,四方各国势力日渐安稳,百姓安居,新朝上下一派祥和。
赋税徭役皆有所轻,皇城内外更是繁荣一片。
而与此同时,求仙问道,注重休养生息的民众越来越多。
岐黄之术中规中矩,只求本质,而变化诡谲,神秘莫测的巫术便大行其道。
巫术之所以秘而不可宣,只因其门道繁杂,常人难懂,甚至有违常伦,血腥残酷。
更要紧的是,此等怪力乱神之言,易迷惑人的心智,与百姓毫无益处。
果不其然,短短几年时间,皇城内发生的诡异之事,越来越多。
有捡到旁人丢弃的脏腑捡来吃,却发现是米肉而中邪跳河的,也有年轻女子一夜醒来,发现自己被人剥去皮囊,惊厥而死的。
甚至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下咒,排起长队,从城楼一跃而下,粉身碎骨的。
百姓间尚且如此,皇宫里的怪事就更不用说了。
有妃子一夜之间被人换了脸,晨间侍候皇帝更衣时,轻轻一笑,脸皮从上到下自行剥落,血水哗的一下,流了满怀,皇帝当场惊厥,三日未醒。
凡此种种,不计其数。
皇帝早有禁巫之意,可宫内为他寻找长生之术的巫师们也不能当作不存在。
毕竟朝堂上下,无人不用巫医。
直到那一日,梁国和裕国因为南渝之地发生不小的摩擦,双方的军队争执过好几次,都没争出个胜负,梁国损失了不少兵将,虽也有能力大战一场,但先皇最不喜动兵事,便打算找个折中的办法,为边境的黎民免去战火。
最后祁老侯爷提出,可让二皇子和裕国的公主结亲,为了两相便宜,可将南渝之地作为他们的新婚贺礼。
南渝之地依旧属于梁国,而此地每年的税收,可由裕国公主作为孝敬之意,分出三分之一,赠予裕国,此地也可成为两国通贸的集中地,对两国的未来百利而无一害。
听起来的确是个不错的建议。
可当时朝中局势暗流涌动,以祁家为首的朝臣竭力拥戴太子。
沈家却在暗中为二皇子筹谋,只因二皇子的母妃出自沈姓。
沐家持正,没有理由不选择太子。
皇帝也自然是要为太子多考虑几分,当即点头同意。
不过多久,二皇子婚事将定之际,宫中却突遭大火,二皇子身死,原本定下结盟誓约一夕变成一张废纸。
南浦之地被裕国占去,举朝皆惊。
祁老侯爷一口咬定是沈家从中动了手脚,可沈家却据理力争,在先皇面前洗脱了嫌疑。
因为二皇子死前神情异常,嘴里喃喃自语,被救出后主动冲进火里,把自己活活烧死。
有人说他是为了救那个正与他诀别的姑娘。
可刑官检查过后,却并无发现什么女子的尸首,而是在角落里见到了地砖上摆放的几颗头颅,以及用血液涂抹在其下的莫名符咒。
于是,此案最后的结论是,有人用巫术操控二皇子,意在破坏梁裕两国结盟。
先皇大怒,怀疑是齐国搞的鬼,却拿不出什么证据。
最后遭殃的,是那些负责此次行程的官员们。
而由此开始,先帝终于下定决心,全国禁巫,上到官员府邸,下至田间百姓,凡有私藏巫医而不告者,皆被满门抄斩。
据此,巫蛊之祸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