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酒回头的瞬间,1009移开了视线,仰头望着高高的窗外,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乳白色的光晕照在他发丝上,折射出偏金的颜色,小小的五官比芭比娃娃还精致,如果放在她那个世界,绝对是红出一片天的超级大明星。
安酒环起双臂,悠悠道:“1009号,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就想一直瞒下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说,”安酒缓缓走过去,蹲下与他平视,轻呼着将他的头发吹乱,“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从来都没提起过,或者说,你认识我。”
当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冒出来时,安酒登时警惕起来,并在路上时刻观察着他的举动。
分析他到底是谁。
能叫出安酒这两个字,三种可能:一他见过自己,二彼此认识,三是有人给他看过自己的照片和信息。
如果1009是以这张脸出现在自己身边,她没道理记不住。
她在蜂巢里的身份地位属于末等,霆百集团除非闲的没事,才把注意力放在她这种小虾米身上。
不过,霆百集团为什么会有蜂巢公民的信息?
难道有卧底潜伏在蜂巢里?
安酒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两个敌对的集团,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对对方的情况一无所知。
不仅蜂巢有对方的卧底,霆百里也有来自蜂巢的卧底。
那1009的身份就可以水落石出了——他是霆百派出的、潜藏在蜂巢里的卧底。
而且他认识自己。
因他用虚假面孔行事,换上真容的时候,就导致自己认不出他来。
对安酒来说,1009可能是黑市里的某个人,也可能是学校里的某个人,或者是其他楼层、但来过小饭馆吃饭的某个人,甚至……他可能就住在48楼。
安酒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的目标不是自己,只要没影响到任务,就可以对她熟视无睹。
“我曾说过的,你的脑子很好用。”1009的瞳仁对准了她,无力地笑着,用苦涩、嘶哑的声音说道,仿佛嘴里含着一把黄莲,“我可能回不去了,现在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你早早做好准备,要好好活下去。”
他的语气太过于熟稔了,安酒感觉胃里像吞了铅块一般沉重。
她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人,这个念头打得她措手不及。
1009的表情逐渐变得严酷而专注。
是抛去情感只余理智的冷静。
“我的任务一直都是寻找蜂巢处理好的高级矿区,将位置信息传回霆百,但就在近期,霆百那边变得急不可耐,他们等不及了,多次催促我加快进度,命令我跟队下矿,加快处理异物……
“你不知道高级矿也没关系,我也一知半解,只能大致推测出高级晶石对霆百的某些关键部分作用极大,我想蜂巢也是如此。
“所以你应该能想到,日后两个集团势必会因为高级矿的事发起战乱,我建议你手里的贡献值不要留太多,换成耐储存的食物和水,保证危机时刻来临,能有一条活路。
“至于房租,如果局面开始变坏,你可以停止付房租,和奶奶搬去我那,我付了将近一年的房租……你手里有我的家门钥匙,别丢了。”
宛如一道晴天霹雳,安酒失魂跌坐在长椅上。
“你果真是……溥淮。”
“这是我的第二个名字。”
溥淮的肩膀松垮了下去,露出一丝朦胧、失真,又怅然若失的微笑,仿佛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了。
他语气还是一样平静,但却充斥着另一种意味:
“我本名是一串18位的数字,尾数是1009,和现在的编码刚好一样,或许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当好一个实验品。”
他用柔和的目光看着安酒,眼底深处的悲伤在静静翻涌着。
“我很抱歉瞒着你。如果不是这次意外,我可能永远都摆脱不了霆百的控制,直到事情暴露,我被蜂巢发现,被暗中处决——这才是我注定的结局。”
他这样的人……从被修改复制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像他的编号那样,是一串冰冷数字。
他使命就是这样,为霆百集团的长久不衰做出贡献,这就是他存在的全部价值和意义。
他从未被赋予成为自己的权利。
当他被从生命舱里取出后,就开始接受十分严苛的训练。
无休止的训练计划从睁眼安排到闭眼,短暂休息后,又是一次轮回。
医疗人员像影子般时刻跟在身后监测他的身体数据,根据他当下表现进行调整,往他身体里注射各种各样尖端的特效药,只为冰冷的仪器上出现的数值,可以被划入优秀行列。
他不是唯一一个被唤醒的,却是一众复制品里少有的、能坚挺着活下来的。
其他实验体的死亡化成数据,被详细登记在工作簿的条框里,作为下一个待攻克的技术难题。
他的大脑还没等生出情绪,就被填鸭式的塞满了各种霆百集团想让他拥有的东西,知识、招数、能力、人情世故……
还有日复一日的,随时提问、随时就要一字不落的背诵出为霆百效力的长长条例,这些东西深深镌刻在他如白纸般的思想中。
他像一个机器人,从被唤醒的那一刻开始,就被迫吸收庞大的知识,哪怕他因大脑超过短时承载的负荷,导致头晕目眩呕吐不止,得到的也只是扎进身体里的冰凉药剂。
静脉卡针的滋味,从最开始的巨痛,到毫无知觉,他忘记了过程是怎样,他的大脑塞满了更重要的信息,已经容不下这种来自身体的感觉。
他斩断了和身体的联系,像站在身边的医生,看着针尖用力扎进静脉,喷出汹涌的血液。
红色,是被他记住的第一抹彩色。
“恭喜你,1009,你成功通过了考核!”
医生眼中的喜悦和这句话的意思无关,他们看他的眼神更像是看一件物品。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说完这句话的医生,往注射器里推进了麻醉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