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站在自己的庙前,看着这恢复如初的一切,心中竟一时间想到了小王,他的那个最后一个信徒,这算不算圆了他的夙愿?
想到这,男子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手上堆砌墓碑的动作也放慢了不少。
虽然在间隙域之中,他一个念头就可以将墓碑刻好,可是,对这个人而言,这个人他肯定更希望是自己亲手堆砌的更好吧,男子在心中想着。
相比于小王对他至死不渝的信仰,他手中逐渐出现的这个人,才是真正让他难以忘却的故人。
那是一个战乱的朝代,诸王并起,群雄割据,连绵的战火烧尽了百姓的希望,每一天头上的官员都在交替,脚下的庄稼也不知归属何方,家中无男丁,缸中无存粮。
川渝蜀地的一处不知名的小山上,两位年轻人相约从军,不是为了少年将军梦,也不是保家报国志,只是因为,家中负担不起两位食欲渐长的年轻人。
“张平。”一位少年向着自己身下鼻青脸肿的少年伸出了手。
“王虎。”他认下了这个老大,因为自己打不过这个比他要大上一圈的男孩。
“从此之后,你在外面就叫我老大,我说往东,你就不能往西,听见没?”
“听见了,老大。”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刚刚走出大山,见到了人生中看见的第一座城池。
高大的城门,威武的官兵,无不让两人欣喜若狂,随意的找到了城外的一家招兵处,就被某个小小的地方官员招为了自己的私兵。
私兵营中的日子很平淡,这让原本以为外面是乱世的两个年轻人很意外,在这里,他们能吃饱饭,有玩伴,还有岁钱,每天的任务也不繁重,比之在田里耕作要好上许多。
那个官员对他们也很好,饭能吃饱,偶尔还能吃上一顿肉食,这让兄弟两对其很是尊敬,跟着其他人叫着力大人,世间官吏若都是如力大人这般良善,那不遍地都是仙境吗?就是那些动不动就辱骂力大人的那些流民很是讨厌,贪官是什么意思呢?二人不懂,只知道是力大人给了他们活路。
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直接让二人以为那些流民只是过于懒惰,所以才会编出那样的借口来到各地去骗吃骗喝。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如大部分小说中那样,主角哪怕自己不想去斗争,也会被命运推动的马蹄逼走。
城池沦陷了,力大人被一杆长枪定在了墙上,王虎想要带走这杆看起来就很昂贵的长枪,可是他拔不出来,枪头完全没入了墙壁。
王虎被张平拉走了,他没有拔出那杆长枪,反而将自己恩人的尸身弄得到处都是,自己身上也都是鲜血,张平也是,不过不是力大人的,而是一个平时对他们百般刁难的一个门客,那是张平第一次杀人,很平淡,甚至连摸尸都是那么的自然。
被迫逃离的二人在过了一段时间的野人生活后,带着臭烘烘的身体想要靠摸尸时拿走的银子贿赂城门口的守卫,结果被人直接拿走了全部家当,自身还锒铛入狱。
在狱中二人没有互相埋怨,对于两个刚刚经历过天为被地为床,茹毛饮血的野人生活的二位来说,有地方睡觉,不必担心猛兽,有东西吃饱,不必忍受那血腥味和土腥味,监狱中也不是不能住下去。
二人唯一可惜的就是没能将自己的家人带来,一同享受这美好的生活,他们有些想家了,还好旁边的狱友是个读书人,经常会给他们讲述他游学路上的趣事,让这枯燥的监狱生活有趣了许多。
至于读书人说到那些什么天命,主上,归顺之类的二人听不懂的话,二人也是很有礼貌的点头,他们的村长当时送行的时候说过,别人给你们讲话时听不懂的话,点头就行,他就是那样当上了村长。
果然,在二人的点头之下,那个读书人很是兴奋,那些听不懂的话又多了很多,王虎有些遗憾,早知道就不点头了,还能听听故事,但是张平却很开心,他终于知道了娘亲说的那种读书人是怎么说话的了。
不幸的是,那时早已没有了皇帝,不,说是有很多皇帝更为贴切,只是没有一个会大赦天下,但是幸运的事情来了。
月黑风高夜,一个石子投入了监狱中,几朵华丽的血花绽放,那个套上了白色衣服的读书人指着这边快要被处死的二人,信誓旦旦的说着同道中人,可以为矛盾。
王虎不想走,这里的生活很好,张平给了他一巴掌,他又愿意走了,哪怕,张平现在已经打不过他了。
跟着那群人,张平想要学习他们的说话方式,最后却发现自己学不会,还被那边的几人嘲笑,他甚至连他们在骂他都听不懂,最后还是那个白衣读书人教训了那边的几人,他才真的那是在骂他是猴子,可是猴子有什么不好的吗?
张平放弃了,索性和王虎两人一天到晚就跟着那群读书人,有口饭吃就行了,但是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乱世。
一阵箭雨落下,那个白衣读书人死了,也只有那个白衣读书人死掉了,所有人哭的都很伤心,唯独他们两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张平没有任何感觉,到是王虎伤心了一会,大概从中饭到午饭那么久,他想到了以后没人给他讲故事了。
随着那个白衣读书人死去,这只队伍瞬间支离破碎了,王虎看着那些离开的人,还会说着下次见面要大吃一顿,而那些人也会笑着回应,既然散了,那还是不宜结恶为好。
但是张平有些明白了,乱世大概就是分开之后就不会有机会再见面了吧,他去打猎完回来就看见了那个白衣读书人倒在了血泊中,这就是乱世吧。
就这样,很多人离开了,最后只剩下了二人和那个白衣读书人的车夫,那个车夫说话也是怪难懂的,说着什么士为知己者死,便要去报仇,二人听不懂,但是他们很听村长的话。
于是,在那个车夫赞赏的眼神中,三人来到了一处城池,在穿上了几件别扭的衣服后,车夫让他们两在车上等着,他去去就来,不出意外,在张平的预料中,车夫没有回来,反而来了一个贼眉鼠眼的人。
看着那一看就不像好人的人,张平拉着王虎就想走,可是却被几个甲士按在了地上,张平的脸被狠狠地按在地上,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而王虎还是撂翻了一个,但还是寡不敌众。
二人再次回到了监狱,但是这次张平很满意,因为这里的饭菜比上一个监狱要好,但是王虎很不开心,不是因为那些甲士把他打的鼻青脸肿,而是这次旁边的狱友不会讲故事,每天只会喊着冤枉什么的,让王虎有些烦躁,他有些想那个读书人了。
“你和陈明秀是什么关系?”昏暗的一个小房间里面,一个看起来很高贵的人看着张平,一字一字的问道。
张平疑惑的看着对方,这个名字,他很耳熟,可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了。
“你的同伙可都招了,你再不招,我们可就上刑了。”
面对着对面人的恐吓,张平表示很淡然,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直到那烧红的铁块印在了皮肤上,他哭了,他很久没有这么疼过了。
回到牢房时,张平和王虎的一切都被呈到了一个案牍之上,一道边戍的命令被传到了牢房中。
此时的张平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强忍着身上的疼痛看向了对面鼻涕眼泪都流出来的王虎。
“老大,他们拿那个方片烫你了没,好疼啊,我明明什么都说了,他们为什么还烫我啊!”
张平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真的很疼。
很快,二人就被推到了一群难民中,在一些甲士的推搡中,朝西边走去。
路上,张平和王虎看见很多之前没看见的东西,好多好大的树,还有一个很大的湖,甚至还有雪花。
天上飘着雪花,地上却积不住雪,这种天气很好,张平和王虎被烫的地方很快就结了痂,他们得以活下来,至于冷?路上有很多尸体,也有很多衣服。
最开始的时候,王虎还很好奇张平为什么要把那些死掉的人拔掉衣服后埋起来,张平说,他娘是这样说的,说是能活的久一点。
王虎很激动,第二天一早就埋了好几个人,有老有少,有活有死,但是都没有衣服。
后来,走了很长一段路,王虎也就只扒衣服不埋人了,张平问他为什么,王虎说,他现在不想活的那么长了,因为他脚疼。
张平想了想,也就不再埋人了,他脚也挺疼的。
那天,又下雪了,但是很幸运,他们到地方了,那个平时喜欢拿鞭子抽打他们的甲士很激动,甚至把腰间的酒壶扔给了王虎,因为王虎是这群人中最听话的那个。
打开的城门中走出一个高大的汉子,穿的很厚实,看了一眼人群,抽出腰间的刀便砍掉了他旁边一个人的头颅,很壮观,王虎看着那高高的血柱,他还是第一次发现人还能这样死去。
那一刀之后,这边吵闹的人群便没有了声音,乖乖的跟着那个汉子朝着城池里面走去,所有人都绕着那块血色的大地前进,只有王虎走了过去,他看了看,又被张平叫了回去。
“王虎,回来,那衣服都脏了你还要,不嫌脏啊。”
二人引起了旁边的甲士的注意,有血性,那个甲士看着这边的二人,在心中想着。
而这边王虎则是悄咪咪的将手中的酒壶递给了张平,他刚刚尝了一口,辣嗓子,但是他记得张平喜欢,索性都给了张平。
张平看了看手中的酒壶,往嘴里倒了倒,他也不喜欢喝酒,只是那时为了和私兵里面的几个老人打交道才喝两口,这么久不喝了,他也有些怀恋那种辣喉咙的感觉了。
很快,在表现出自己的血性后,二人就直接被送到了战场,第一次参与这种大型战役,王虎很兴奋,一马当先,可是随后就被一箭射在了大腿上,到地不起,他只觉得疼,而且还有人从他身上踩过去,更疼了。
等到王虎反应过来的时候,人群过完了,他身边只有一个人,张平,而张平的手中有一只耳朵,不知道是谁的。
后来的故事王虎记不太清了,他很疼,那个老头也不讲理,他都说疼了还把东西拔出来,结果更疼了,最后那人还往上撒了一把白色粉末,他直接就疼晕了过去。
等王虎再醒来时,张平就和往常一样,坐在旁边,看着那边空空的酒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王虎的身边,则是一只耳朵,不知道是谁的。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淡,打仗,养伤,打仗,养伤,哪有什么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张平和王虎都活得好好的,甚至因为王虎的勇猛,张平还被提拔为一个小队长,管着数十来号人。
张平活的很开心,他可以喝酒,偶然还可以去城里面看看女人,他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对王虎也逐渐不再那么照顾。
王虎也很开心,他现在每天又能吃饱了,睡得地方也不错,偶尔还能吃点肉,他也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只是,他很久没叫过张平老大了,得叫队长。
那天意外来的很快,张平从城里面的大房子里面回来,脸上没有了笑容,也没有了希望,他在房间里面呆了很久,连饭都没有吃,王虎很担心,但是他现在也不敢大大咧咧的踢开张平的房门。
看着眼前拿着酒壶的张平,王虎下意识的叫了声老大,随后又连忙改口叫队长,张平将手中的酒壶递给了王虎,硬逼着王虎喝下去,王虎拗不过张平,只能喝了下去。
张平认真的看着眼前的王虎,王虎也醉醺醺的看着张平。
“你上次说你想家了,想回家看看。”
“老大,你不也想回去吗?”
“记得看看我的母亲,告诉她我过得很好。”
王虎就那样看着张平,下意识就要和以前一样将手臂搭在张平的肩膀上,可是,眼中的世界逐渐模糊,老大的样子也模糊了起来。
“荣耀的是我,归乡的是你。”
等王虎再次醒来时,手中有着一个很大的钱袋子,还有一件很破旧的衣服,他认得,那是张平升官的时候他花了好多银子买的。
推开了面前的木板,王虎从地窖中爬起,他在张平的房间里面,可是,外面很安静,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校官说,外族来袭,张平殉职了,很光荣,王虎不相信,可是他不得不信,但是校官告诉他他可以回家了。
最后一捧土被男子洒在了面前的墓碑上。
“老大,我最后回家了。”
说来也可笑,王虎在路上埋葬了很多人,这次,他拿走了张平的衣服,却没有埋葬张平,或许,是王虎那时也不想活的更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