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国人都以为我国只是南部沿海与西南部高原多雨。
南部是热带雨林气候,下雨就跟三岁的小孩哭一样,一天可以来多场。
西南呢,高原气候,也自成一体。如贵州,就有“天无三日晴”之说,经常阴雨连绵。
殊不知,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梅雨季节,雨水更加集中。梅雨季可从五六月延续到七月中上旬,因为刚好是梅子成熟时,所以称“梅雨”。
俗话说:“夏至大烂,梅雨当饭。”“夏至无响雷,梅雨十几回。”意思是说6月22日夏至以后,正是江南梅雨季的核心期,天好像成了一块被雨水浸透了的棉被,不时“哗哗”地往下泻。
1947年的梅雨季比往年提前,从农历五月的立夏就已开始。6月6日芒种一到,天就漏了,竟然一下就是一个月,直到7月8日小暑到来才慢慢消退。
连续一个月的雨,让云龙江的水开始浩荡如倾。云龙之水天上来,波平两岸村若浮。滚滚急流之上,飘满了树枝柴草和失足落水的鸡鸭猪羊。
水位迅速抬升已经到达历史最高值。县城放马沙等地势低洼处,千亩良田已经成了一片汪洋。沿江人家的八仙桌一半浸在了水里。野猪山山脚的住户,大水也到了门槛。
深山里面,山洪爆发,泥石流冲垮了好多乡村的田地与农舍,也有小孩在溪中翻蟹时被水冲走的,还有老人下溪去捞木料失足落水而失踪的,反正各乡的信息汇总上来都不妙,不是死人就是塌房。
听紫苏说,她妈妈小梅当年就是在屋边山涧里洗衣服时,被突然而至的山洪冲走的。当时秦时月听了,还觉得很是诧异,这会听了各地报来的消息,才知道还真有此事。
听人说,山洪到面前时,只要稍有迟疑,就会无法脱身,最后被挟裹而行。如果水性不好,很容易出事。紫苏妈不会水,那自然就没有救星了。庙下老家有句老话:不会游水的人,一脚背的水就可以淹死。
有条件的人,在这 “哗哗”的大雨声中可以选择闭门不出,但没条件的人呢,迫于生计,还是得出门,譬如一些特殊职业的人,渔夫啊,矿工啊,等等。
就像壶底蛇山下有个石宕,邻村十多名男子正在装石料,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岩石凌空落下,将底下的石宕埋了个严严实实。
村里人朝石宕所在的山体一看,半座山已消失在空中。
小村里顿时哭声震天,大人小孩号啕成一堆。
村里总共才三十几户人家,如今一下压死15个成年男子,相当于半数人家死了顶梁柱,不是“当家老倌”(方言,一家之主之意)就是儿子,都是家里的精壮劳力,不是塌了天么?
这山体不是泥,也不是泥石,而是十足的岩石。也就是说,光被这石砸中,人就没命了,何况已深埋其中。
等到报出信,就过了十多分钟;等到县政府组织救援队赶到,已经快一个小时了。里面的人,早窒息了。
人是最没套头的生物,三分钟不呼吸就没命。所以释迦牟尼说,生命在呼吸之间,就是这个意思。
警察局和保安团负责派人封锁现场。庄厚德带了秦时月等人,陪同袁楚才县长,在现场指挥抢救。
由于崖壁是呈整体下落的,大的比坦克车还要大,小的也比谷扎、八仙桌要大,人力根本撬不动,也抬不动。又缺乏起重机,只好叫来其他地区的矿工,采用人工作业,打算通过炮钎和榔头,将巨石采成几块。再在石块上绑上绳子,用人力一块块拖开来,然后进行拣尸。
有几块石塔实在太厚,救援队经过一个下午的作业都没能凿开,于是只好挑灯夜战,最后只能进行爆破。直到次日凌晨,才清理了石宕一角。
石块拖开后,在手电和汽灯的照耀下,只见岩石下面血肉模糊,人早压成了肉泥,只剩一套裹着血肉的衣裤沾连着。
秦时月看看这阵势,心想,若要将这些岩石全部清理完,那不知要折腾几天几夜了。这样热的天气,不仅现场臭气熏天,蝇蚊成片,还会滋生细菌,对作业人员造成伤害。倒不如随缘了断,也省得家属见到惨状而呼天抢地。
于是悄悄向庄厚德建议,希望当地保长能出面找死者家属商量一下,遗体就不要动了,就地做成个墓园。政府可以在矿主赔偿之外,再出一笔抚恤金或救济款给家属,这样大家省心。
袁楚才正在愁眉不展,听到这个建议,顿时眼前一亮,让保安团将当地的保长、保安队长、乡绅叫来,让他们去做家属的思想工作。
家属们早就六神无主,听了这个主意,人财可以两安,便也表示同意。
于是县长让保长雇来人力,就地将石宕做成一巨墓,立上石碑,刻上死难者姓名,再安上供桌,再在周围植上柏树,到成了一处整洁的墓地。
家属们拿了钱,一时也得了不少安慰,此事就此安顿下来,从县里到乡里到村里一干人,才各各长吁一口气。
袁楚才自此对保安团和庄厚德的办事能力也更加高看一眼。
事后,秦时月才了解到,这石宕的主人竟然是庄厚德的一位哥哥。当时觉得非常吃惊,才想起张小薯跟他讲的话——“炸药一响,黄金万两。”这庄家啊,原来真有这样的产业。
而且,据村里当天调班在家休息的矿工说,石宕的安全隐患早就存在。作业时由于懒惰,不停地往岩根里面掏,形成一种内凹形的崖壁。这样的崖体十分危险,上面的岩石随时都有可能坠落下来。
除险之法不是没有,只要将上面略有松动的浮石及时铲除即可。可安监员麻痹大意,抱有侥幸心理,想过些天再说,不想梅雨一来,山体和岩石加速松动,于是酿成了惨祸。
也就是说,按理,这是一桩严重的安全生产事故。死了那么多人,矿主是要受法办的,枪毙不说,坐个五年十年牢总不冤吧?然而,事后,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来,袁县长是被庄团长摆平了。”金不换私下里对秦时月说。
秦时月听了,摇摇头,不语。
在秦时月眼里,暴雨、洪灾这样的天灾,那是避无可避的;可人祸,就不一样。
人祸的源头是缺乏公德和责任心,对国家和集体的事不上心,对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不重视。
壶底的石宕事故是人祸,那么整个国家呢?更加让人担心。
就在6月26日,国军160万人(占其正规军兵力的80%)大举进攻解放区,围攻鄂豫边宣化店为中心的中原解放区,之后相继在晋南、苏皖边、鲁西南、冀东等多地向解放区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其中有30万人重点进攻中原解放区(鄂豫交界处)。
这相当于是全面撕毁了上一年10月10日所签的“双十协定”。
中共方面的反应毫不含糊,于7月20日发出开展自卫战争的党内指示,进行自卫还击。
自此,举国上下一直都在担忧的国共内战,终于还是爆发了。
当时国民党总兵力有530万人,装备精良;而中共八路军、新四军共有200万人,却基本上是小米加步枪,几乎没有重武器。
从力量上看,国军和蒋氏统治集团依然占有绝对优势。
但秦时月不这么看问题。
他只知道中共的力量,自从井冈山开始,就一直在成长,“星星之火”,已经“燎原”成势,再也扑不灭了。
想想看吧:当年人家带队伍钻山林时才千把个人、几百条枪,国军这边十几万大军重重包围都剿灭不了;现在人家已有几百万人了,人数已达国军的一半,还怎么打?
以前有人家几百倍、几千倍的兵力啊,都是一次次扑空,一次次损兵折将,现在只有人家的三倍兵力,这可如何是好?要想吃掉对方,无疑痴人说梦。
所以,从趋势上看,秦时月对国军的胜算是持消极态度的,实际上是完全不看好的。换了他秦时月领军挂帅,早就打退堂鼓啦,不仅要鸣金收兵,而且要永不言战,千方百计地予以“招安”才是啊。
可事实上呢?之前这边几次三番邀请人家来议事,人家也诚心诚意上门来言和了,历时43天,最后两家也签了协议了,可不知怎么的,这边就忽然毁约发兵了,这不是发神经么?
旧檀据皇洲民谣作一顺口溜《洋涨老娘》曰:
一点雨星一个泡,
洋涨老娘爬上灶。
老娘不怕龙王闹,
只怕村头响大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