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村门口。
宋不辞取消了新年期间的值守,只安排人不时轮流在村子里巡逻,又留了两条精壮的大黑狗在村口守门。
这两条大狗是大黄众多儿子中最出色的,嗅觉灵敏、反应迅速,去年还为村里立了大功,抓住了两个想来村里偷鸡摸狗的小贼。
为此。
宋不辞大手一挥,特意在村口给它们修了专门的独栋小别墅,隔上三五天就要给它们安排顿肉骨头,后面村里人见它们如此勇猛,也想弄两条回家养着看门,于是在年前刚给它们娶了媳妇儿。
他们俩除了不像自家亲爹那样自由外,现在小日子过的也算是有滋有味。
这会儿它们正舒舒服服的窝在自己的独栋别墅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好不安逸,虽然外头有人但只要不轻举妄动,它们也不会轻易发出动静。
故而此刻的村口格外安静。
身着水蓝色大氅的清俊男子立于村口,细密的白雪在他的头发和大氅盖了薄薄一层,有些调皮的挂在他的睫毛上不肯落下。
他的脸被冻的有些发白,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只静静的注视正前方的大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爷。”
小厮搓着冻到有些发僵的手,皱着眉头劝身旁的男子,“咱们等了都快两刻钟了,他们还不来开门,指定是故意晾着咱们。”
“外面本就冷的厉害,这会儿又下了雪,咱们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不若您先进马车里去坐着,等有人来开门了小的再来叫您。”
“不必。”
男子也就是丘君卓摇摇头,“致歉便要有致歉的诚意,原是我有错在先,她晾着我也是应该的。”
当日宋满堂三言两语澄清后,便带着朋友拂袖而去,他却被府中宾客牵绊住,没能及时跟上去道歉。
等到他收拾好家中残局,次日带上厚礼去绣坊道歉时,得到的便是半盏冷茶,以及杏儿亲自送来的铜镜。
紧接着第二天他就收到了,锦绣坊要与他家理清合作的消息,他匆匆上门,这次却连锦绣坊的大门都没踏进去。
他也多次曾托了中间人从中说和,想要请宋满堂于酒楼当面致歉,可却都被锦绣坊的管事出面推拒。
年关在即。
他无奈只能先回去处理铺子和家中琐事,今日他本该跟随爹娘有同家中族老拜年吃饭,但他实在是不想在拖延下去,这才不请自来登门道歉!
“你先去马车里坐着吧。”
丘君卓淡声道,“我自己在这里等候即可。”
“那怎么能行!”
小厮将头摇的飞快,“哪儿有主子受累,小厮躲懒的道理。”
“小的动动就好了,动动就暖和了!”
他说着用力的搓手在地上蹦跶起来,然而才刚蹦跶了没两下,突然听见门里面有狗亲昵的叫声,紧接着便是由远及近,雪层被踩的嘎吱作响的声音。
“少爷!”
小厮面上一喜,“来人了!”
丘君卓闻言也不禁勾起了淡淡笑意,但很可惜,他嘴角的笑意只持续到大门来的时候
“哗啦——”
大门打开的刹那,一盆凉水突然兜头浇下,直将丘君卓和小厮丘北,脑子都给浇成了一片空白,湿漉漉的愣在原地半晌不曾反应!
“啊!!!”
适时的北风吹过,骇人的寒凉几乎要钻进骨头缝里,终于回过神来的丘北当场尖叫着一蹦三尺高!
丘君卓虽然没有他反应激烈,但也立在原地不停的发抖,宋不辞甚至都能听见,他冻到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可即使如此!
他竟还是冲着宋不辞挤出了抹僵硬的笑意,并颤巍巍的上前礼仪周全的拱了拱手。
“在下丘君卓,见过宋少族长。”
宋不辞眼神有些复杂,这人与他想象的不同,而且他并没有在丘君卓眼底看到半分不悦和虚伪,甚至连怒气都没有,若非这人当真是谦谦君子,那便就是太过善于伪装了。
“谋杀!”
丘北缩着发颤的身子上蹿下跳,企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变得暖和,同时指着手拿铜盆的姜云,颤颤巍巍的怒声大吼!
“你们这、这是谋杀,赤、赤裸裸的谋、谋杀!”
“大冬、冬天的冲、冲着人泼冷、冷水,你们分、分明就、就是想要、要我们的命!”
“我、我要去、去官府、告、告你们!”
“我往自家村口泼水,你们自己要凑上来找泼,那能怪得了谁,”姜云翻了个白眼,“别说告到官府去,你就是告到京城,告到皇帝面前去,他们也会说我没错!”
“你、你胡说!”
怒火烧的丘北都顾不上寒冷了,指着姜云厉声控诉,“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是你叫我们在这儿等着,现在转过头又拿冷水泼我们,你简直歹毒!”
“丘北!”
丘君卓努力控制着打颤的牙齿,转头咬牙冲丘北挤出几个字。
“不许胡说!”
“可……”
丘君卓一个眼神扫过去,丘北当即偃旗息鼓,但瑟缩着身子的他,依旧用那双怒火丛生的眼睛,咬牙切齿的瞪着姜云!
姜云才不怕他,冷哼着又是个白眼,气的丘北差点儿当场撅过去!
“抱、抱歉。”
丘君卓继续冲宋不辞拱手,“是我没有约束好身边的人。”
宋不辞淡漠不语,只冲旁边的姜烈点了点头,得到示意的姜烈朝前递出两个冒着热气的碗。
“喝了!”
丘君卓下意识抬手接住碗,可寒冷已经使他失去了嗅觉,所以他辨别不出碗里黑乎乎的,究竟是红糖水还是中药,但他没了知觉的手指,总算汲取到了几丝温度。
“多谢。”
他颤声道谢,然后捧起碗就要一饮而尽,可还未送到嘴边就被丘北一把抢了过去!
“少爷别喝,他们指定不安好心!”
丘北端着碗怒斥姜烈,“你们又想耍什么花招?我家少爷真要是在宋家村出了事,你们负的起责任吗?”
“爱喝不喝!”
姜云猛的夺过碗,“说的好像是我们请你们来的一样,我告诉你们,就算你们今日不过来,过完年我们自也会上门去找你们讨个说法,我们少族长的妹妹,可不是谁都能污蔑欺辱的!”
丘北语塞!
丘君卓则是叹了口气,果然,他们是因着当日的事才会如此。
“抱歉。”
丘君卓制止了丘北继续吵闹后,弯腰再次冲宋不辞诚恳拱手,“当日之事非我本意,但错的确在我,我今日冒昧来访,正是为了此事,在下不敢恳求宋东家的原谅,只求少族长允我,当面与宋东家赔礼道歉。”
“不急。”
宋不辞拿过姜烈手里的碗,再次递到丘君卓面前,“先把它喝了吧,我不想话没说完,你就先晕在我家门口。”
这药是宋不辞出来之前特地找宋青云拿的,对于风寒药到病除,否则他也不至于出来这么晚,毕竟他是想替宋满堂出气,而不是想要这两人冻死在半路。
主要是大过年的闹出人命太晦气!
丘君卓闻言不再多说,接过碗一饮而尽,而丘北也在丘君卓的压制下,冲姜云道了歉,然后拿过碗喝了下去。
宋不辞淡淡道,“好些了吗?”
温热的中药下肚,不敢说立马见效,但至少整个身子暖了不少。
丘君卓还以为宋不辞是在关心他,脸上当即再次挂上了笑意,“已经好多了,多……”
“行!”
宋不辞解下大氅,活动了下手腕,“那就该我了。”
话落。
宋不辞抡起拳头就砸在了丘君卓的下巴上,丘君卓当场被砸了个踉跄,手中的土陶碗随之啪嗒落地。
别问为什么是下巴,问就是四年过去了,他虽已是半大的少年,但比起大他几岁的丘君卓,到底还是矮了有半个头!
“啊!!!”
丘北再次发出土拨鼠尖叫,就连后方的车夫都跑了上来,想要制止宋不辞的动作。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上前,就被姜云和姜烈一左一右的按住了,顺便还掏出给自家孩子准备的口水帕子,直接将两人的嘴也给堵上了!
宋不辞没了妨碍反手痛快又是一拳,这一下直接让丘君卓嘴角出了血!
他本以为丘君卓怎么都会有所反应,而姜烈也随时做好了压制他的准备,可丘君卓不但没有还手,甚至连要躲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直挺挺的站在那儿,等着宋不辞接下来的动作。
宋不辞皱眉,“为什么不躲?”
丘君卓苦笑,“这是我早该受的。”
“很好!”
宋不辞并没有因着他的话留手,而是抬手对着丘君卓肚子又是一拳,大过年的总归还是要给人留些脸面,他这样想着但手下的力道却不减反增。
“唔~”
丘君卓瞬间捂着肚子们闷哼出声!
宋不辞这几年有宋青云专人调养身体,又有姜烈带着他学习基础的武功招式,早就不是当年弱不禁风的小病秧子了。
“那盆冷水原是该泼在那女人身上,但我宋家村没有对女人动手的先例,而她又是你的妾室,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所以你理应替她受之!”
他甩了甩因着水而发凉的手,冷眼看着丘君卓寒声道,“那三拳则打的是你治家无方,纵容家中妾室平白坏我姐姐名声!”
“若非是你今日自己找上门来,那便不止是一盆冷水和三拳的事!”
丘君卓深呼吸缓了两口气,然后努力直起腰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方才看向宋不辞艰难开口。
“少族长所言甚是,本就是在下的过错,也深知当日的事,对宋东家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他的眼神中带着悔恨,“所以无论少族长如何,在下都甘愿受之。”
如果丘君卓有半丝怨怼或者出言不逊,宋不辞都会在打完人后毫不犹豫的将其赶走,可现在他觉得,至少目前看起来,丘君卓人品还算过关。
“还有什么想说的。”
宋不辞满意转身,“就进来说吧。”
“少爷!”
姜云和姜烈见状也松开了手,丘北立马红着眼睛扑了上去,“少爷您没事吧少爷?”
“少爷您流血了!”
丘北瞪大眼睛,急的眼泪直落,“咱们不进去了,小的带您去看大夫,小的现在就带你去看大夫!”
“不必。”
丘君卓推开他,“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您都被打出血了!”
丘北泪眼汪汪,他从未受过这种委屈,他家少爷就更不用提了,“太过分了,少爷,他们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呢!”
“不要胡说,我遭受的,远不及宋东家半分,”丘君卓反过来安慰丘北,“那是牙齿的血,不妨事,你不用太担心。”
“你们到底进不进?”
姜云站在门口提醒,“要是不进我可就关门了!”
这小厮脑子怕是冻傻了,少族长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他有啥话不能进去说,非要带着人在这里受冻!
“进,我们进!”
丘君卓打断丘北,“你不用跟着进去了,马车里有我的备用衣物,你先去换上,再将炭火点燃,然后在马车里等我。”
宋不辞的每个反应都在他意料之外,他不确定进去后是否会梅开三度,所以没必要让丘北跟着他进去受罪。
“不!”
丘北哭的稀里哗啦,“我要跟着您!”
这些人在大门口就敢打他们少爷,等进了村子里面没人看见的时候,还不定要怎么对他们少爷呢!
他必须要跟着进去保护少爷!
不过。
“少爷!”
丘北劝他,“咱们先换了干衣服再进去吧!”
“不用。”
丘君卓拒绝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能进去已是不易,若是耽搁叫人改了主意,反而得不偿失,而且就这样换了衣服,也叫人看不出他的诚意。
另外。
宋不辞若有心再整治他,他即使换了衣服也无用,若无心继续为难,他就更不需要换了。
“哎呀!”
丘北气的跳脚,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快步跟上,“少爷你等等我,你等等我,我也去!”
车夫看看马车,再看看少爷,不知道该不该跟,还是姜云看不过眼,冲着他道,
“不进来准备在外面当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