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烟雨蒙蒙,行人匆匆。
吕大娘子举着素色的油纸伞在雨中穿行。她的身后背着药篓,面上有几分急切。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吕娘子回首看去,一位身穿盔甲的郎君骑在马上,匆匆行过。马蹄溅起水花,吕大娘子抬手去挡,避开了脸,却打湿衣衫。
“呀……”
马上的人回首,见吕大娘子形容狼狈,勒住缰绳,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扔进了吕娘子的怀里。
“娘子,小人有要事在身,急着赶路。不小心污了你的衣衫,还请见谅!”
油纸伞缓缓抬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吕娘子抬手将银子扔了回去:“郎君且去吧!我这衣衫洗洗便好,不碍事的。”
“小人姓冯,敢问娘子大名。若有机会再见,定当向娘子赔罪。”
吕娘子笑着应道:“不必了,我并未放在心上。”
冯郎君拱手行了一礼,打马而去。
路的那头,出现一位穿着蓑衣的小娘子,看到吕大娘子回来,高兴的挥舞着手,喊道:“姐姐我寻到了佛手参。”
“真的?”吕大娘子面带笑意,举着油纸伞匆匆向前方奔去:“妹妹,你在哪儿寻到的药?有了这味药,医馆的那几位病患便有救了。”
吕二娘子,兴高采烈的说:“姐姐,你上次救的那位老夫人,是仪王府的王妃娘娘。她知道咱们在寻这味药,特意派人送来的。”
吕大娘子狐疑的问道:“哪位老夫人?”
“就是你在城外救的那位老夫人,她背过气去了,别人都当她死了。幸好姐姐你施针,将她救了回来。”
“她竟然是王妃娘娘?怪不得衣着如此华贵。”
“姐姐,你买到麻黄和牛蒡了吗?”
“嗯,城外的李婆婆炮制了一些……”
2.
姐妹两个相携而去,凑在小食肆外躲雨的百姓,伸着脖子望了许久。
“吕郎中可真有福气,生了这么一对姐妹花。这吕大娘子当得起国色天香四个字,也不知以后会便宜了哪家郎君?”
“有什么好羡慕的?那吕郎中只得了两个女儿,连个儿子都没有,我看吕家的杏林堂开不了多久了。”
小食肆里坐位老太太,闻言不悦的说:“那吕家大娘子深得其父真传,有一手好医术。将来这杏林堂,是要传给吕大娘子的。”
“吕家二娘子也是不差的,虽不像姐姐那样有天分,却是个憨厚实在的性子。我见过她炮制药材,比老大夫制出来的药材都要好。”
“你们这些人,平日里没少受吕郎中的恩惠。怎么能在背后这么编排人呢?”
小二端了一碗羊杂汤过来,放到老太太面前,笑着搭话:“冯老太太,我听说您家九郎君进了禁卫军了?”
冯老太太点了点头,小儿子争气,进了禁卫军,对她们这种小门小户来说,那可是天大的荣耀。
“我家九郎也是沾了忠王府世子的光,他是世子的伴读,世子进了禁卫军,他就跟着去了。”
小二两声的笑意又浓了几分,吹捧道:“冯老太太,您家莫不是同冯掌柜有旧?我们这食肆虽然小,确是珍馐阁的分号。
我家东家正是忠王府的世子。我听李掌柜说过,从前老王妃手底下有位冯掌柜,做生意是把好手,深得老王妃的信任。”
冯老太太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冯老太太低头细细回忆了一番,应道:“你说的那位冯掌柜,是我家官人的祖父,九郎的曾祖。”
“巧了!”小二乐呵呵的说:“冯老太太,您时常过来用膳,咱们见了真多次面,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
“哈哈哈……”冯老太太笑了几声,转而又发起了愁,开口说:“我家九郎样样都好,就是这婚事让我着急。眼瞅着他都二十了,还不曾定下亲事。”
李掌柜噼里啪啦打着算盘,闻言抬起了头,调侃道:“冯老太太,莫不是你家九郎君眼光太高,看不上寻常的娘子?”
冯老太太喝了一口羊杂汤,低声应道:“那道不是,这孩子倒不是那一心攀高枝的,他总说缘分未到。”
“缘分未到?”李掌柜思忖了片刻,笑着说道:“冯老太太,我给您支个招。您呀,回去寻位容貌出众的娘子,我就不信你家九郎不动心!”
“容貌出众的小娘子?”
冯老太太低喃了几句,眼前闪过吕家大娘子那张堪称绝色的脸庞,心思一动,要不试试?
3.
夏日的雨来的又凶又急,吕大娘子穿着蓑衣钻进了小巷,抬头看到冯府的牌匾,拾级而上,敲响了大门。
冯九郎守在母亲床前,担忧的问道:“母亲,您再忍忍,吕大夫马上就到。”
冯老太太捂着额头,装出难受的样子,有气无力的说:“九郎,你出去看看吕大夫到了没有?我实在是头痛难忍……”
吕大娘子脱下蓑衣,胡乱在脸上擦了几把,跟在女使身后进了门。
冯九郎止住脚步,看到吕大娘子有些错愕,拱手行了一礼,扭脸看向一旁。吕大娘子低头看去,慌忙抱住了胸。
冯老太太见吕大娘子到了,挣扎着坐了起来,笑着说道:“吕娘子,我先让女使带你去换身衣裳,治病的事儿不急。”
冯九郎扭头看去,见母亲神采奕奕,挑了挑眉。母亲这是闹的哪一出?
吕大娘子行了一礼,脸上带着担忧,急声说道:“不妨事的,老太太,今日医馆里病患太多,我父亲脱不开身。
传信的小厮又说您是头疾犯了,针灸便能缓解。故而小女子自作主张,代我父亲过府为您诊治。还望老太太不要怪罪!”
冯老太太摆了摆手说:“说来也怪,我见了你这头疾便好了大半。你听我的,先换身衣服。”
本不该给冯府添麻烦的,可雨水浸湿了衣衫,屋里又有男子,吕大娘子便应了下来。
冯老太太抬头看向冯九郎,开口吩咐道:“九郎,吕娘子来的急,想必还不曾用过午膳。你让后厨备些吃食来。
吕大娘子爱吃煮鸡蛋和年糕,后厨应当是有的。”
冯九郎已经认出,这便是那日背着药篓的娘子,脸颊有些发烫。听到母亲的吩咐,这才缓过神来。
“母亲,往日里都是吕大夫亲自过府,怎么今日……”
“吕大娘子医术不输其父,平日我去杏林堂,也是吕大娘子为我针灸的。”
冯九郎应了一声,抬脚出了屋。
“老太太,针都扎好了,您闭上眼睛休息片刻,待会儿便可以拔针了。”
吕大娘子施完针,松了口气。抬头看到冯九郎吓了一跳。这人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冯九郎局促的说:“惊扰到吕娘子,是小人的不是。母亲命我备了些早膳,还请吕娘子移步。”
冯老太太闭着眼睛,轻声说道:“吕娘子快去吧!咱们是老相识了,不必同我客气。”
吕大娘子摸着干瘪的肚子,抬脚出了内室。
女使已经剥好了鸡蛋,将蛋白和蛋黄分开,放到两个碟子中。
冯九郎蹙着眉,不悦的说:“吕娘子是客,你怎好将鸡蛋分开?这让吕娘子如何吃?”
女使行了一礼,开口解释道:“郎君勿恼,是主母说吕娘子只吃蛋白,命我将蛋黄取出来,给郎君吃的。”
“咳咳……”冯九郎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开口说:“吕娘子请坐。”
吕大娘子脸颊微红,羞涩的说:“给冯郎君添麻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吕大娘子抬手将装着蛋黄的碟子取过来,轻声说:“这蛋黄还是让我吃了吧!”
冯九郎抬手抢过碟子,低声说:“吕娘子,小人爱吃蛋黄,不爱吃蛋白。”
吕大娘子一愣,片刻功夫女使已经分好了年糕,一碟子全是红枣,另外一碟子是糯米和红豆。
红枣给冯九郎,糯米和红豆放在吕大娘子面前。
“我爱吃红枣。”
吕大娘子埋着头,声若蚊蝇:“我爱吃年糕。”
“郎君还爱吃什么?”
“娘子还爱吃什么?”
两人同时问了对方相同的问题,随后屋里静默了片刻,两个人相视一笑。
冯九郎笑着说:“我爱吃黄杏。”
吕大娘子应道:“我爱吃杏仁。”
“我爱吃月饼皮。”
“巧了,我只吃月饼里面的馅儿。”
“……”
冯老太太听着外头的交谈声,嘴角翘起,她那不开窍的小儿子,今日动心了。
3.
鞭炮声响起,两顶花轿一前一后出了吕家的大门。
大娘子的花轿往东,嫁的是城东的冯家九郎。冯家九郎如今在禁军当值,深得上官看重,前途无量。
二娘子的花轿往南,嫁的是城南的武家。武家的三郎是珍馐楼的大厨,家资丰厚。虽比不得冯家体面,却也是难寻的良善人家。
吕郎中踮起脚,望着两顶花轿,老泪纵横。
“我这一辈子,就得了这两个女儿,结果全都嫁出去了,一个也没有留在家里。哎……”
吕夫人宽慰道:“官人,女儿虽然都嫁出去,可两位姑爷都应了咱们,若是子孙后代有学医的苗子,就改姓吕,继承你的衣钵。
再者,两位姑爷都很开明,不拦着青鸾行医,也不挡着朝雾制药。两个女儿每日都能回杏林堂做活。
若是招上门姑爷,哪里能寻到这么优秀的郎君?就咱们大娘子那容貌,寻个没本事的夫君,哪里能够护得住她?”
吕大夫抚着胡须点了点头:“夫人,你说的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