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爱国想了很多方式结束自己悲哀的一生,但是脑中家人们的脸庞如幻灯片般不断的重复出现。他犹豫了,下不去决心,心想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家人了,活着的话,兴许还能看到孩子们长大成人的样子。
他纠结,摇摆不定,突然,小区里不知谁放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将他从自我梦境中惊醒。他身子猛的一颤,瞬间清醒过来,随即做出了一个决定——自首!
当他做出这个决定之后,瞬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仿若重生了般。他瘫软在沙发上,点着一支烟,抽着,笑着,笑着笑着,又哭了。
这时他手机响起。
拿起来一看是远在省城的妻子。
他平复一下心情,强颜欢笑着接通。
“喂,媳妇儿?”
他老婆说,“老公,我听你情绪不对,我不放心所以就打电话问问,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听着结发妻子的话,吴爱国心里很不是滋味,最终还是让家人们跟着担惊受怕了。
他老婆继续劝道,“老公,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如果你一个人扛不了,我可以跟你一起扛...我也知道,孩子们大了,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你压力也大,想给孩子们一个好的将来。”
“可是爱国,如果这个家没有你,你搞再多的钱回来,我们也不会幸福快乐的,就算孩子们上一所好大学,没有你的陪伴他们的人生终究是有缺憾的...爱国,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想开点,人谁不会犯错误呢?我不能没有老公,孩子不能没有爸爸...这才是你该考虑的...”
他老婆说了很多。
但只有一句话不断在吴爱国脑中徘徊——“老婆不能没有老公,孩子们不能没有爸爸...”
烟灰从指缝滑落,吴爱国轻叹了一声,回了句,“我知道了,放心,我这就回去陪你们过年。”
电话那头,妻子已泣不成声。
年味很淡。
淡的就像平时的一个周六周日。
尤其像李霖这样在山南县根子浅,没有什么亲戚的人来讲,过年除了吃的比平时丰盛一点外,基本没什么区别。
政府安排了值班,每天早中晚三班岗,李霖离得近,刚放假那几天闲不住,时不时就去政府院里转转,搞的那些县直一把手们神经紧张,被迫发挥积极性,有事没事就到各自单位转转。但大多都是为了在李霖面前露个脸,真正为了工作的,寥寥无几。
后来李霖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就减少了假期去县政府的次数,免得那些职工一个个风声鹤唳,动不动相互通信“李县长来了...”“李县长在办公室...”,搞的他们过个年也不能轻松,一个个神经兮兮的,这很不人道,所以李霖就减少了去的次数,或者隐蔽自己的行踪,尽量躲过那些“眼线”。
感觉现在没有过年的气氛,李霖闲暇时候也总结了一下,主要有几点原因,一是自己年龄大了,玩心小了,关注点变了。二是政府穷,没有财力组织精彩的民间活动,所以街上除了买菜的人群外,其他人都是一脸木然的瞎逛悠。三是禁止赌博。四是规定地点燃放烟花爆竹。五是物质富足之后,带来的亲情淡漠...
尤其在经历了特殊时期那两年之后,到了过年亲戚们提前坐一起吃顿饭,或者干脆打个电话相互通个气,说,“哎呀,今年就不走动了吧,好好在家歇歇,过完年咱们再聚....”
过完年再聚的承诺,一直就延续到下一个春节...也未必真的能聚在一起。
学生们在家更他妈无聊。家长们窝在沙发上看着连续剧,小朋友们躲在房间写着苦逼的寒假作业,时不时走出来问一句,“妈,这一题怎么写?这个字怎么念?”然后家长头也不回的说了句,“不会写先跳过去...”这一跳过去,就一直到开学都空着。
等到老师把没写完寒假作业的学生揪上讲台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抬不起头,心里抱怨着家长,为什么不把那一题给我讲一讲,为什么害我没有完成作业。
农村的孩子还好,都是“散养”的,只要不出村子,想去哪疯就去哪疯。城里的孩子是“圈养”的,一整天窝在三室一厅,看到下雪稀罕的不行,家长却拦着不让下去,说什么“冻着了怎么办?弄脏了怎么办?”
而孩子们心里想的是,“雪停了怎么办?雪化了怎么办?”
不在雪地里打个滚,童年是不圆满的,不弄脏几身衣裳,过年是无趣的。
假期的最后一天,李霖跟徐雯通了视频电话。
视频里,徐雯笑的像一朵鲜艳的花,说道,“小霖子,我爸惦记着你呢,本来给你准备了两瓶好酒,你倒好,直接爽约了。我爸说了,等过完年非要找个机会试试你酒量不可呢。”
李霖笑道,“雯雯,一定要给叔叔阿姨解释一下,我确实是工作忙走不开,你也知道,我刚到新岗位,一切还不熟悉...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当面向叔叔赔罪,到时候好好陪他老人家喝两杯。对了,我寄去的年货都收到了吗?叔叔阿姨喜欢吗?”
徐雯撇了撇嘴说,“我要的是你人到,你提礼物干什么呀?就算你送一车金子过来,能代替你这个人吗?...不过,我家老爷子说了,看在你这么有心的份上,见面的时候多让你喝两杯。”
李霖笑道,“好好好,罚我喝三杯,一定哄的老爷子高兴行了吧?”
这时,徐雯话锋一转,像是有什么心事,说,“小霖子,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李霖说,“你说,我洗耳恭听。”
徐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生气吗?”
李霖以为徐雯又耍古灵精怪的性子,也没当回事,当即笑道,“你会骗我吗?”
徐雯娇嗔道,“哎呀,跟你说正事了,你老实一点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你,你会生气吗?”
李霖这才严肃起来,心中有些好奇,难道徐雯真的瞒着他什么吗?
他微微笑道,“雯雯,我相信你,即使你骗我,也肯定是身不由己,所以,我不会生气的。”
“真的吗?”徐雯惊喜大,笑道,“小霖子,你太好了,我太爱你了。”
李霖嘴角带着笑意,说,“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什么事瞒着我吗?”
徐雯嘟着嘴,笑道,“没有啦,我就想知道如果我骗了你,你会是什么反应...你别多想,真的什么都没有。”
李霖嘴上大度的说,“你呀,太调皮了,这种事还能提前打预防针?”
但是他的心里已经隐隐感到一丝异样。他知道徐雯脸皮薄,不是那种心机很重的人,更不懂如何骗人,她既然说出这番话,就一定是在找机会要向李霖坦白某些事。
会是什么事呢?
难道,是要坦白她以前的情感经历?
大概是吧。
可谁没有一段感情呢,过去的事了...何必纠结?
李霖一直没问过,也就表示他从来没有介意过。
他一直主张的是人要往前看,少回头看,只把美好的留在心里就足够了。
两人挂断电话之后,窗外亮起五彩的光,不知是谁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放起烟花。
他驻足在窗前,默默欣赏着。
第二天一早,李霖如常来到办公室。
按照惯例,春节后的第一天,县长要带着政府班子成员对政府楼上各单位进行看望,慰问。
询问一下新的一年,单位有哪些亟待解决的困难。
不出所料,去了几个单位,一提起困难就是两个字,“缺经费。”
当然,哪个一把手也不会傻到直接问县长要钱,都是委婉的表示,说“要是能升级一下办公环境就好了...能不能配几个公益性岗位?...能不能更新一批办公电脑?...”
一众副县长听到这些问题都是苦笑摇头,纷纷看向李霖,看他如何答复。
以前马清源在的时候,通常笑笑不表态,或者模棱两可的说“看看今年县里的财政情况再说吧...”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句“再说吧”,基本就全盘否定了。
然而李霖不同,他会让张雨沛将各单位负责人提出的问题一一记下,然后对他们说,“我记住了,你们做好工作,我给你们搞好后勤保障!”
这让众人心中瞬间燃起希望,美好的明天似乎即将到来,只要经费充足,哪有干不好的工作呢?
李霖心里是这样想的,我给你充足的经费,你给我交一份满意答卷,到时候要是交不上来,那就别怪我下手没有轻重...
作为山南的二把手,县政府的一把手,不可能事无巨细什么过问,只看最终结果,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管理方式。
回到办公室时已将近中午。
刚在椅子上坐下,屁股还没有暖热乎,杨和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本来李霖还想问他一声“新年好”,可是话没出口,杨和平就急匆匆说道。
“小霖,吴爱国来市纪委自首了。他把自己所有的违纪违法情况,以书面形式交待清楚...我现在正式向你通报一声,市纪委已将他留置,等待案件进一步查实,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