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
一行车马低调地来到了宁州城门外。
太子林旭率先下马,对着苏幕遮微微拱手:“师父,我们到宁州了。”
苏幕遮坐在骏马上,眉目清朗,却不过而立之年,两边鬓发皆已生出几缕银丝。
即使如此,却依旧抵挡不住他俊逸的容颜。
十年岁月的磨炼,使他身上的气质更显沉稳与清冷。
他翻身下马,对着太子说道:“这几日舟车劳顿,可累着了?”
青涩却又俊逸的少年脸上微微一笑,皆是满足:
“跟着师父闯南走北,旭儿学到了很多。”
“旭儿一直以为父皇励精图治,我大南身处盛世,百姓们安居乐业。”
“只有真正历练一番才知道,原来我大南依旧有许多纯良子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备受剥削与打压。”
“以后旭儿一定会加倍努力,绝不辜负师父的期望,也绝不愧对大南!”
苏幕遮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好儿郎。”
他们一行十几人缓缓走进了宁州城内,却见一处人群攒动。
百姓们排着长队,不知是在做什么。
旭儿皱着眉,率先问道:“那里是在做什么?”
跟在苏幕遮身后的金十娘站了出来,对着眼前的太子与苏幕遮道:“我去问问,一会儿便来。”
说罢,她便径直往人群中去。
苏幕遮递给白枫一个眼神,示意他跟上,低声吩咐道:“好生护着她,莫要被人冲撞了。”
白枫领命紧跟其后。
太子见状,在苏幕遮旁边打趣道:“师父这般不放心师娘,不若自己跟着去?”
苏幕遮却只是斜睨了一眼,沉声道:“她不是你师娘,莫要败坏了她的名声。”
林旭却只是不解道:
“师娘跟着你已经十几年了,师父当真不知她的心意?”
“我看师娘生的也是貌美倾城,媚骨天成。”
“就上次我们遇刺,那可是九死一生啊。”
“师娘生生替你挡了一剑,昏迷了十天十夜终于醒了过来。”
“醒来的第一件事,还是担心你有没有事。”
“她无怨无悔地跟了你这么久,就算是石头也该被感化了吧。”
苏幕遮却只是抿了抿唇,低声道:“我这般惨败之人当不起,给不了她想要的。”
太子轻叹了一口气:
“师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看啊,你只怕是早就离不开师娘了,只是你一直没发现罢了。”
“你要真的不在意,怎会让她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
苏幕遮却只是厉声道:
“好啦,别说了。”
“他们这么久没过来,我们也去看看。”
太子跟在师父身后,小声嘀咕:“师父,你就嘴硬吧,等哪天师娘真的伤心跑了,你就可劲哭。”
苏幕遮耳力极好,听到这句话,俊眉皱成一团。
跑吗?
如果她肯走,倒也好。
他这般千疮百孔之人,又怎对得起这份赤忱忠贞的爱?
反观这边,金十娘径直穿过人群,来到前头。
盘着发的女子正坐在木椅上,行医问诊。
“大娘,生男生女不能只怪你的儿媳,这是男子决定的。”
“你也是女子,怎可把罪责都推到你儿媳身上,这般苛责你的儿媳?”
“你儿媳对你尽心尽责,你若此时落井下石,家庭如何和睦?”
“大家都是女子,将心比心,应当互相体贴,互相照应,你说是吗?大娘?”
妇人被说得老脸一红:“是是是,神医说的是,是我想岔了。”
“这个药包你拿回去,给你儿媳好好炖上,她刚生完孩子,需要好生调养一番。”
“好的,多谢神医!”
金十娘看到此人,美眸瞬间瞪大,语气中有惊喜也有诧异:“林姝!”
一旁排队的百姓不乐意了,纷纷指责:
“神医名讳怎可直言?”
“是啊是啊!神医免费给我们这些贫苦百姓问诊,分文不取,还给我们送吃送药。”
“你这简直是大不敬啊!”
金十娘只是许久未曾见到她,神色难免有些激动。
她听见百姓的指责,脸上一红,抓着衣摆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林姝站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对着众人解释:“这是我姐妹,我们许久未见,她只是没有恶意的。”
百姓们这才安静了下来:
“原来是姐妹啊。”
“神医的姐妹也生得这般好看。”
林姝安排站在一旁的徒弟坐诊,自己则拉着金十娘走到了人少的地方。
她脸上挂着笑:”十年未见,金姐姐还是如此好看。”
犹记得在京都的时候,林菀总是经常偷摸带着她去找金姐姐玩。
上次离别后,一晃眼竟然都十年了。
金十娘看见林姝,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瘦了。”
林姝摸了摸自己的圆润的下巴,心中暗暗有点疑惑。
北尘这些年日日给她换着花样做好吃的,她还瘦了?
“姐姐惯会说好话。”林姝抓着金姐姐的手,一脸亲切,“姐姐怎得来宁州了?”
金十娘回道:
“皇上有意磨炼太子,便命太子随他的师父,也就是世子爷微服私访,我不放心世子,便也跟着来了。”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没想到在这遇见了你。”
“你也是,一走便是好几年了无音讯,让人担心。”
林姝不好意思笑了起来:
“实在是事情太多太繁忙,我每日忙的脚不沾地。”
“不说这些了。”
“姐姐最近过得怎么样?”
金十娘跟着温柔一笑:
“我过得很好。”
“只是世子……”
她的眼眸黯淡落寞:
“自上次与你一别,世子便整日整日的买醉,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我也不在春满园当花魁了,就陪着他,怕他出事。”
“他救过我,我的爹爹本是正三品文官,却被诬陷贪污受贿,被罢职免官。”
“若不是他,我只怕早已被我们县衙的烂棍抢去,千人骑万人枕了,哪还当得上什么清倌。”
“我感激他,却没想到从前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会变得这般沉默寡言,沉静内敛。”
她眼中两行清泪划过,看着林姝的眼神殷切:“你与世子爷当真……”
她话还没说完,林姝便率先开口打断:
“姐姐,我们这一生会遇见很多人,很多事。”
“你错过了一个喜欢的男子,当时非他不可,错过了便觉得钻心的难过、受伤。”
“可错过就是错过,日子过啊过,走啊走的,终有一天,都会淌过去的。”
“姐姐,眼睛是生在前面的,我们都当向前看,不是吗?”
金十娘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是我不对了。”
“不说了,你最近呢?过得可好?”
林姝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我与北尘这些年来,东奔西走,行医治病,看遍我大南山水。”
“前几年有些累了,所以便在宁州定居了下来。“
“这里山清水秀,四季如春,实在是个不错的地方。”
“对了,我还……”
林姝话还没说完,一个六岁大的小胖男童便扑到了林姝腰间:
“娘亲,爹爹喊你回家吃饭。”
“他说今日做了你爱吃的红烧排骨,我忙前忙后蹲了好久,都没有抢到一块肉!”
“回去之后,你定要替银子好好教训爹爹!”
金十娘看到稚嫩的小男孩,疑惑发问:“这是?”
林姝拍了拍脑门,笑道:“忘记和你说了,这是我与夫君的孩子,叫银子。”
金十娘不由得笑了出来:“银子?”
林姝弯了弯眼眉:“他啊,一出生便抓着银子死活不撒手,还流口水,所以……”
两人对视,扑哧一笑。
“银子,这是娘亲的好姐妹,叫姨姨。”
小银子摸了摸脑袋,混血感的俊脸对着金十娘眨了眨眼睛:“姐姐真好看,姐姐,银子可以亲你吗?”
林姝急忙捂住了他的嘴,汗颜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他这个小银子,真的就是个话本子里的猪八戒。
又爱吃又爱美女,小小年纪就在学堂与不少小女孩交好,让她哭笑不得。
“姝儿。”
就在林姝还在与金十娘说笑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道男声。
故人相见,是扑面而来的熟悉与亲切。
她眼里含着泪,望着眼前的男子笑道:“世子哥哥,好久不见。”
就在这时——
北尘也匆匆从林姝身后赶来,揪着银子的耳朵道:“让你小子喊你娘回来吃饭,你跑我前面这么快,不会偷偷告状去了吧?是不是又说我坏话了?”
银子哭丧着拍开他的手:“爹爹,疼疼疼。”
北尘揪着银子的耳朵,却突然看见了不远处的苏幕遮。
他的手倏地松开,银子这时候小大人般贱嗖嗖得来了句:“爹爹,这不会是你情敌吧?”
北尘捏了捏他松软的脸蛋,面色着急道:“去去去!少胡说八道。”
他对着苏幕遮说道:“既然来了,要不进屋吃个饭?”
苏幕遮的面容淡然,对着北尘笑道:“好啊。”
他以为再见林姝,他的心还是会控制不住得跳动与疼痛。
却没想到,许久未见,见到姝儿过得这般幸福温馨,他心中竟只剩赤忱的祝愿与欢喜。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金十娘,眉眼蓦然挂起浓烈的笑。
往日之事不可追,或许他真的当向前看,珍惜眼前人。
他在金十娘震惊的神情下,轻轻抓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一行人随着北尘穿街过巷来到府中。
府中算不上很大,却装潢得格外温馨美好。
下人不多,但每个人都挂着和煦的笑容。
苏幕遮笑道:“十年未见,不知你的厨艺如何?”
北尘回之一笑,神情飞扬自信:“一尝便知!”
府中,大家高谈阔论,谈笑风生,爽朗的笑声经久不散,就连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驻足感受这其中的温暖与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