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进了养殖场的门,没走多远就到了后勤办公室大楼。
她们这些人都是白主任提前以部队的名义和养殖场沟通过的,办理手续当然不会有问题,很快就各自拿着工作牌和两套工作服出了后勤部大楼,张小泉领着她们往宿舍楼走。
一边走一边介绍这一路上经过的地方。
“那边是食堂,每天早饭是七点到七点半,午饭是十一点到十一点半,晚饭是六点到六点半。上夜班的到晚上九点半还能吃一顿。不在这个时间去,食堂不开门。”
“那边是操场,每天都有人去跑步锻炼身体,干咱们养殖场的,三班倒,累,身体一定要顾好。”
“那边是澡堂,24小时开放,但是最好是早上去,水干净。”
张小泉介绍得很详细。
到了一栋三层小楼前,张小泉停下脚步,到一楼的窗口处敲敲玻璃窗。
“朱大妈,我带新入职的工人来。”
“唰”的一声,窗口被推开。
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的脸从后面露出来。
老太太阴恻恻的眼神从张小泉身上划过,又盯着毛丫她们一行人许久,好似在确定什么,直把毛丫她们盯得背后发毛,有胆子小的军嫂都往人身后躲。
良久,才终于从边上拿着一个册子出来:“登记。”
张小泉很自然地让出了个身位。
“你们一个个上去登记自己的名字,之后进出女宿舍楼都要登记,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
离得最近的一个军嫂应声往前走了一步,不敢看老太太,拿起笔看了眼登记册,很快就低头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宿舍号。
这次来的军嫂一共也就七个。
既然是来培训学习的,白主任自然不会藏着这七个军嫂的档案学历。
张小泉是人事科的,自然也知道,这里面哪个学历高一点,是主要往后勤方向培养的,哪些是有养殖经验,主要往养殖一线培养的。
因此谁会写字谁不会写字,她心里也是门清。
会写字的她就让她们自己签,不会写字的,她会主动上前帮忙。
轮到毛丫的时候,张小泉下意识就要上前帮忙。
毛丫却上前拿起了笔,一笔一划慢慢写下自己的名字。
张小泉瞥了一眼。
倒是有些意外。
她是知道毛丫档案上是连小学学历都没有的,没想到,这写的字倒不算难看。
甚至算得上工整。
“你上过学啊?这字写得不错啊。”
张小泉只能猜测,大概是跟很多农村姑娘一样,上过几年小学就不去上了。
毛丫却摇摇头:“家里穷没上过学,这是我随军这几天自己找了我闺女的课本练的,也就认识几个常用字,写得不好。”
几天就能练成这样?!!
张小泉本来是听白主任说的,毛丫有养殖经验对她有更多关注。
这会儿听到这话,倒是真对她有些另眼相看了。
“哪里不好!我看就很好!比我写得字都工整。”
她反驳道。
心里倒是琢磨了一下。
原本毛丫是肯定要往养殖一线培养的,但她既然认字,还能写几个字,最主要的是,她要是真的几天练成这样,至少说明她是个有上进心,有毅力的同志。
那培养方向就可以稍微变变了。
当然了,这些也不是她来定的,只是她会将这些信息都告诉养殖场负责带她们的组长,到时候自然有组长来分配培训任务。
上头派她来接人,那她的意见不说百分百有用,至少也会有些影响。
张小泉想着,毛丫也签好了字,退到了一边。
何婉晴揪着个手帕上来,刚拿起笔要签字。
“啪”的一声。
朱大妈一巴掌拍在本子上。
“长没长眼睛啊!”
平地一声吼,要不是何婉晴缩得快,手背都要被看门的朱大妈打到。
即便如此,她也被莫名其妙突然发脾气的朱大妈吓得脸一白。
这动静也吸引了正在和毛丫说话的张小泉。
她一看朱大妈这反应,再看看对面何婉晴的模样装扮,心里顿时了然。
上前看了眼本子。
登记名字的时候是竖着一列,写上进宿舍的时间和名字,毛丫登记的时候,已经写到了本子倒数第二行。
何婉晴下意识就要跟着前面毛丫的名字,写到她下面,也就是最后一行。
但按照朱大妈的习惯,这最后一行是她每天晚上检查宿舍之后,自己签名确认没有问题的地方。
养殖场的老工人都知道她这习惯。
自然也知道每次签名到倒数第二行,下一个人就另起一列签名。
但何婉晴她们才刚来,哪里会知道这件事。
张小泉就知道,是朱大妈老毛病又犯了。
她赶紧先指了指本子:“小何,你另起一列,写在这里。”
又把朱大妈的习惯跟其他人说了说。
最后才笑着跟朱大妈道:“朱大妈,她们是葫芦岛那边来培训的军属,今天第一天报到呢,我忘了跟她们说你的规矩了,你别生气。”
特地在“军属”两个字上加重了音。
其实之前张小泉就已经说了,她们是今天新入职的。
朱大妈完全是借题发挥罢了。
此时听到“军属”两个字,脸色倒是稍微好了点。
嘴里“嗯”了一声。
眼睛盯着埋头签名的何婉晴一会儿,一直等到她签好字走到边上去,才终于收回视线。
其实不只是何婉晴,在她前面签字的好几个军嫂顶着朱大妈的眼神,都跟那缩头的鹌鹑似的,不敢多说话。
当然了,其中也有几分到了新环境的小心胆怯。
唯独张玲子,她上前来,大手大脚,半点看不出来第一次来的生疏和谨慎。
“张大姐,我不会写字,你帮我签吧,我叫张玲子。”
又跟朱大妈说话:“朱大妈,这宿舍进出都要签字,那要是上班临时回来拿个东西什么的,也要签字吗?”
神奇的是,朱大妈在看了张玲子一眼后,脸色还好了点。
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都很平和,半点不像是刚才对何婉晴那样。
“中途回来不用签字,但要跟我说一声,免得宿舍里有谁丢了东西发生误会。”
边上的何婉晴脸色都不太好了。
这摆明了是故意针对她!!
毛丫自然也注意到了,但人生地不熟,又当着朱大妈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好轻点了点何婉晴的手,提醒她注意一下表情,又默默往前站了站,挡在了何婉晴身前。
等大家的名字都签好了,又从朱大妈手里接过钥匙,张小泉领着一行人往楼上走。
等离开了朱大妈的视线,张小泉才小声解释道:“朱大妈年轻时候在城里资本家当佣人,她男人和儿子都是被那个资本家给折磨死的,所以她性子也有些扭曲,很敌视那些看起来跟资本家像的人。”
说完,又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对,赶紧又补充了一句。
“不是说小何同志你像资本家啊,只是你穿得衣服比较体面,朱大妈思想还停留在四五十年代,所以看不惯。
咱们养殖场也有很多小姑娘穿得很体面,朱大妈一样看不惯她们,她就是心里过不去,嘴巴冲一点,脾气不坏,你别放在心上。”
何婉晴勉强扯了扯嘴角。
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白衬衫,没说话。
一行人很快就停在一个宿舍门口,开了门进去。
开门带起的风让屋里扬起一层薄灰,张小泉挥了挥手让大家进来:“养殖场是三班倒,这宿舍都是安排给外地来的工人临时住的。
这个宿舍也空了几个月了,你们一会儿自己简单收拾一下,把行李放一放,别弄出太大动静,这楼上楼下不少人还睡着呢,我去楼下等你们。”
说罢,给她们让出了位置,自己很快出去了。
留下一众军嫂看着小小的宿舍里,面面相觑。
这次来的这七个军嫂,都是白主任精挑细选过的。
除了何婉晴是因为学历高被选中,毛丫是因为有养殖经验被选中以外,其他人都是因为家里负担重,条件差,人又肯吃苦耐劳才被选中。
这些人有个共同点就是都出身农村。
但再怎么出身农村,也都来随军好几年了。
葫芦岛的家属区房子不管是楼房还是平房,哪怕是家里孩子再多,那条件也比眼前的宿舍好多了。
黑洞洞的宿舍大概有十平左右,靠着墙放着上下铺的铁架床,一共四架床,刚好够她们一人一个床位,还有一个床位可以放点东西。
门对面的墙边还放着几排木架子,估计也是给她们放个人行李的。
床中间放着一张长条桌,两边放着几张板凳。
头顶悬着一盏灯泡。
估摸着是刚才开门带起了点风,此时在空中晃晃荡荡的。
发出一点轻微的“吱呀”声。
小小的宿舍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又因为在三楼的拐角最深处,窗户边上就是一堵伸出去的外墙,大白天的,不开灯,屋里暗得跟五六点钟一样。
这宿舍本来是养殖场给老员工的福利。
不少老员工家里孩子多,分配的房子住不下,只要是接了班进养殖场工作的单身子弟,就能去后勤科申请一个床位,搬到宿舍住。
等结了婚后,要么是在外面租了房子搬出去,要么是过上几年等养殖场分了房子也搬出去了。
养殖场效益不错,这些年来建的家属院也有好几栋了,谁也没觉得自己会永远住在这小小的宿舍里。
既然是临时住所,自然也没什么人会小心维护拾掇。
小小的宿舍里,连墙皮都掉下来好几块了。
别说是何婉晴了,就是张玲子看了,都忍不住“啧”了一声。
她在岛上住的可是体体面面的套一,那墙刷的大白还是她搬进来那天和老向两个人一起刷的,屋里亮亮堂堂的。
哪怕是在老家,向家因为有向红旗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家里也是建的青砖大瓦房,整整四间半的房子,村里村外谁不羡慕。
她都多久没住过这种散发着一股淡淡霉味的黑房子了。
最终还是毛丫率先把行李放下来。
左右看了眼,从墙根处找到一把掉了一半的扫把:“先简单收拾一下吧,张姐还等我们,有什么话等晚上回来再说。”
有了领头的,其他军嫂想想也是,纷纷放下包裹,拿布掸灰的掸灰,开窗通风的开窗,还有人在墙边找了找,没找到开关,最后爬到凳子上,扭了扭灯泡,不一会儿,屋里就亮堂起来。
七个人里,只有何婉晴手里拎着个提包,抿着唇,看着屋里的一切,不肯动弹一下。
张玲子可就看不惯了。
“怎么,朱大妈以为你是资本家,你还真摆资本家小姐的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