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天留下最后一句话后,缓缓转身,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迈出大殿,一步一步朝着宫门外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中跋涉,若不是身旁靳总管搀扶着,他恐怕随时都会瘫倒在地。
大殿之中,众人齐刷刷跪地,身姿俯得极低,神色间满是虔诚,恭送着柳云天。
这恭送,是发自内心的。
恰似在学堂之中,先生留下一句 “自行研习课业” 后匆匆离去,学子们总是正襟危坐,摆出一副恭顺守矩的模样。
然而,待柳云天的身影渐行渐远,人群中便隐隐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骚动。
“吱吱吱 —— 嗵!”
巨大的宫门缓缓合拢,发出阵阵刺耳的摩擦声,似是在为一个时代的落幕哀鸣。
与此同时,柳云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群臣的视线之中。
这一刻,大梁的权力格局就此改写,往昔与今朝彻底划清界限。
刹那间,大殿内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高呼。
群臣们相互簇拥、拥抱,有人激动得满脸涨红,有人甚至喜极而泣,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期盼已久的 “光辉时刻” 里。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斑驳光影,映照着这场权力交替后的狂欢,也悄然预示着大梁即将翻开全新的篇章 。
在这偌大的大殿之中,热闹非凡,群臣皆沉浸于庆祝的喜悦氛围里。
唯有方清,身姿如雕塑般僵硬,长久地跪在那里,未曾起身。
柳云天此番彻底谢幕,方清身为大梁丞相,无疑是这场权力变动的最大受益者。
可端详他的面容,却不见丝毫欢愉之色。
那平日里沉稳睿智的双眸,此刻满是怔忡与怅惘。
周围的大臣们欢声笑语,肆意庆祝。
方清缓缓抬起上半身,动作迟缓得仿佛时光都在他身上凝滞。
他就那样直直地跪在原地,目光呆滞,牢牢地盯着宫门处柳云天消失的方向。
“这大梁…… 您就这般决然地舍弃,看不上么?” 方清嘴唇轻启,声音低得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还是说,是下官才疏学浅,没能将它治理成您所期许的模样?”
这些话语,如同深秋的落叶,带着无尽的落寞,从他口中喃喃而出,飘散在这喧闹的大殿之中。
“方相,方相!” 一名官员满脸堆笑,快步上前,谄媚地将方清扶起,“如今这天下,已然是我们的天下了!您难道不为此感到开心吗?”
方清听闻此言,缓缓闭上双眼,胸腔剧烈起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而后,他强扯嘴角,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当然开心!本相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冲击得晕了头,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罢了。”
“哈哈哈......” 旁人听到这话,纷纷大笑起来,随声附和道:“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啊!”
这时,又有一名官员凑上前来,满脸堆笑,语气中满是讨好:“阁老因身体抱恙退居朝堂,这柳公又急于破镜闭了死关,如此一来,这朝堂上下,往后可就是您方相的一言堂了。还望您日后多多提携下官呀!”
“是啊,方相,往后我等必定对您唯命是从,唯您马首是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这些都留待以后再说。”
就在此时,几个人结伴从人群中匆匆走出,神色焦急,对着方清郑重地行了一礼后,
其中一人急忙说道:“方相,那中州如今事态十万火急。此前发兵的奏疏被柳公卡了许久,如今中州局势摇摇欲坠,若再不出兵救援,恐怕我大梁就要永远失去中州这块宝地了!”
这些人,无一不是中州权贵背后的靠山。
平日里,中州那边大肆敛取的财富,大半都流入了他们的私囊。
可如今,中州遭受那群散人势力的反复打压,已然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柳云天刚一离开,他们的当务之急便是请求方清即刻发兵救援。
方清听后,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稍后我会拟一道文书,即刻发兵中州!”
得到方清的明确首肯,大殿内瞬间沸腾起来,再也没有一丝哀叹之声,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欢呼雀跃。
在众人看来,若说如今的大梁还有什么心头大患,那便唯有中州之地的乱局了。
如今,这一大隐患即将消除,他们怎能不欣喜若狂?
然而,就在此时,宫门外的柳云天静静地伫立在门后,殿内传来的每一丝声响都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听闻那些人的欢呼声,他嘴角微微上扬,不禁冷笑了一声,那笑容里,满是不屑与了然。
紧接着,他轻轻推开一直搀扶着自己的靳总管的手,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重新迈着稳健有力的步伐,大步离去。
这与之前在大殿中那副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靳总管见状,没有丝毫犹豫,也并没有返回皇宫,而是默默跟在柳云天的身后,寸步不离。
柳云天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一边走着,一边开口问道:“怎么?这宫里如今可没有比你官位更大的人了,你不留在宫里,跟着本公作甚?难不成,你不想在宫里过你那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了?”
靳大川一直躬着身子,迈着细碎的步子匆匆前行,始终小心翼翼地落后柳云天一步的距离。
他恭恭敬敬地说道:“奴婢自始至终都是柳公您的人,留在宫中不过是为了替您监视那群人罢了。”
说到此处,他微微顿了一下,像是鼓足勇气一般,抬起脑袋,偷偷瞄了一眼柳云天的背影,见没有不悦,才继续说道:“如今您既然已经决然决定退出朝堂,那奴婢也就没了继续留在宫里的必要。”
“呵呵,” 柳云天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轻笑道,“随你心意吧。只是,这天下…… 马上就要陷入大乱了!”
“乱与不乱,可全在你柳云天的一念之间。” 就在这时,无极不知何时悄然从路边现身,几步凑了上来,与柳云天并肩而行,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
“只要你不想让天下大乱,那它必定乱不起来。”
靳大川见此情景,顿时警惕起来,刚想上前阻拦,却被柳云天提前一步伸手拦了回来。
靳大川并不认识无极,尤其是此时无极已然修为散尽,身上全然没有那种强者该有的凌厉气势,唯有若有若无的剑意隐现。
对于无极的强大,唯有那些对剑道有着深刻理解与感悟的人,才能真正领会。
显然,靳大川仅仅将无极当作了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宵小之徒。
好在得到了柳云天明确的示意,他这才放下心来,重新放慢脚步,紧紧跟在两人身后,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
柳云天微微摇了摇头,一只手轻轻抚着长须,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本公哪有你说得那般神通广大?天下大势,向来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自然规律,本公也不过是顺应这大势而已 。”
“顺势?” 无极目光中带着几分古怪,紧紧盯着柳云天,质疑道,“倘若你都算是个只会顺势而为的人,那这天下还能有谁称得上是叛逆之徒?”
阴阳怪气地说了这一句后,无极似乎也没兴趣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唇舌,
很快便将话锋一转,道出了心底的疑惑 :“你可曾想过,此次大乱会让多少人丢了性命?”
“应该是很多人吧。” 柳云天的回答仿若没什么实质内容,听起来近乎废话。
无极闻言,立刻纠正道:“死的大多会是底层的人!相较于那些手握权势与丰富资源的上层人士,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抵御风险!”
“天下大乱,虽说可能是打破阶级壁垒的绝佳契机,可对他们而言,却也是一场会导致大批人丧生的可怕灾难!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在乎他们的性命吗?”
话音刚落,柳云天像是被触动了某根神经,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这一停,整个随行队伍也都瞬间在街头定格,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
“谁告诉你我在乎他们的命?” 柳云天冷冷地反问。
无极听到这话,嘴巴微微张开,刚欲开口反驳,却被柳云天抢先一步打断。
“我一直都在表明,我所关心的,仅仅是我自身的利益。”
说完,柳云天再次迈出脚步,继续前行,边走边道:“你能想象得到吗?羊、牧羊犬、牧羊人,这三种截然不同的生物,竟能共同生存在同一个世界里。”
“一个生命,生来是什么身份,往往便注定了它的未来走向。生来是羊,那就只能日复一日地忍受被剪毛、被挤奶、被割肉的命运。”
说到这儿,柳云天忍不住发出一阵讥讽的笑声,那笑声里满是对命运既定论的无奈与嘲讽,“要是一不小心投生成了羊,即便拥有无尽的寿命,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这其实并非羊该去考虑的问题。它们真正该思考的,是如何将牧羊犬和牧羊人彻底赶出属于它们的世界!”
柳云天的话让无极陷入了沉默。
无极从未有过羊的经历,自然无法理解羊的思维,在他看来,只要活着,便有享不尽的福,无需去操心其他。
“你这是不给自己留后路呀,可不像是你一贯的做法。”
稍作停顿后,无极继续说道,“这天下可是你辛辛苦苦打下来的,若是胜了,你拍拍屁股走人倒也无妨,可万一败了,这大好的江山可就毁于一旦了,你难道就不心疼?”
柳云天轻轻摇了摇头,伸出食指指向天空,缓缓说道:“我心疼什么?祂自会给我留后路。”
无极不解,赶忙摆出一副谦卑请教的模样。
柳云天解释道:“祂虽以众生为食,但也懂得权衡利弊,不会做杀鸡取卵之事。”
“若众生皆安然无恙,让祂无食可觅,祂必然不会答应,定会放出个绝世魔头来屠杀众生,或者制造些灾难削减人口。”
“可若众生死得过多过快,祂也会坐不住的,毕竟,这世间的平衡还需维持。”
这时,柳云天表情逐渐变得邪恶,“我虽然无法在祂的口中保下所有人,但我可以让祂的口粮全部灰飞烟灭!”
无极眉头紧皱,他觉得柳云天的做法过于残忍,“这可不是正义所为之事!”
“正义?”
“谁来评定的正义?你吗?”柳云天笑问。
“自然是天下人来评定。”无极理所当然道。
“阶层都不通,何来天下人的评定?你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吗?反正本公是听不到。”
柳云天无奈摇头,“从来就没有什么正义,你所知晓的正义……不过都是瞒不住了而已。”
“正或邪,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评判。”
“而本公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谁行谁就上,不行的就给本公躺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