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粹长吁一口气,她觉得一谈到夏油杰,五条悟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有时候甚至有些无理取闹。
“这个世界除了黑和白,还有灰,我就不能站在那片灰色的阴影中吗?”
五条悟冷哼一声,将滑落到鼻头的眼镜推回原本的位置上,他笑了,语气中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说:“五条悟的世界里不存在灰色的阴影,太阳升起来是白天,落下后就是黑夜。”
出云粹直视着他的黑色镜片,她知道这镜片背后,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她问:“那黎明和黄昏呢,被你抹去了吗?”
她是一个曾经从黄昏走向黑暗的人,也是后来从黎明走向白昼的人。
这就是她人生中无法被抹去的,怎么到了五条悟这里就不行了呢?
五条悟和夏油杰,是她目前人生中,在世的朋友里最为重要的两个,偏偏他们走了两条不同的路,偏偏笔直的道路分出了岔路,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去。
当年的她什么都没法改变,像只缩在壳子里的蜗牛一样,苟了十年。
逃避了十年,不是因为她真的不敢做决定,只是因为不想失去任何一个朋友,他们两个,她最好的朋友,哪一个都不想失去。
她漫长的人生中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人,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这两个人在自己的生命中存在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连名字都没提,就只是用一个第三人称的他来代指,就足以让这气氛压抑到呼吸困难的地步。
原本,不该如此的,就算是叛逃的这十年,夏油杰跟出云粹还是有联系的。
偶尔,夏油杰会低调的来莉莉丝喝一杯,但更多的是直接去家里喝,因为他讨厌非咒术师的猴子们。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看喜剧片,是难得轻松的惬意时光。
两个人背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啤酒罐散落在脚边,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不聊咒术界的事情,会说脑筋急转弯,会聊娱乐新闻,会吐槽哪个明星除了花边新闻再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也会批判某个老公出轨了一百八十几个人却死活不离婚的美女演员。
然后,在看到影片里搞笑的剧情后,一起哈哈哈的大笑。
在内心深处,出云粹一直都能察觉到为什么五条悟会说喜欢自己。
真的是男女之间那种相互吸引的喜欢吗?
未必。
很大概率是因为自己是连接着他和夏油杰的一根纽带,是他想要费力拦住的那三年快乐时光。
高专叛逃后,夏油杰一开始还会跟高专的人联系,后来渐渐地就完全断了,但是因为自己从来就不是高专的在编人员,他反而愿意继续跟自己来往。
跟五条悟一样,夏油杰跟自己亲近,除了自己曾经受人所托指导过他两年的体术和某些特殊咒术的理论知识外,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接近自己就像是没有失去十年前的那些快乐时光。
不舍得丢弃又无法真正的靠近,就想要找个折中的办法,这是投射心理。
对于云粹来说,人生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到完全看不到尽头在哪里。
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寿命都在百岁之内,可她是一个游离在普通人之外的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个怪物更贴切。
不会长白发,也不会长皱纹,皮肤是二十岁出头女人的样子,光滑紧致又细嫩,半点衰老的迹象都看不到。
这种现象普通人求之不得,可只有当亲身体验过之后,才知道时间累积的足够久后,能有多绝望。
她并不知道自己能继续这样存活多久,久到像被时间抛弃了一样。
也是因为人生太漫长所以难免会觉得很孤单,能有人在需要的时候陪自己说说话,或者一起疯一疯是很有必要。
不是说别人不行,只是跟他们两个认识的比较久,而她不想浪费精力再去认识新的朋友。
“抱歉。”
在隔壁店的后门路灯也关掉后,对峙的两个人才眨了眨眼睛移开了视线。
五条悟从不会向别人道歉,听到抱歉这两个字的时候,出云粹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我、我最近太累了,才会说出这种话。”
不戴眼罩,头发就会垂下来,再加上脸上浮现出的疲惫神情,这样的五条悟很像一个需要别人关怀呵护的动物。
出云粹打量着他额前垂下的刘海,看银色的发丝将他的眼睛遮盖,将那些激烈的负面的情绪一并隐藏。
她第一次如此仔细的审视这个男人,那张永远活力满满的出现在人前的脸上竟也会呈现出难以消解的疲倦。
五条悟常常将自己是无敌的挂在嘴边,说的多了之后,大家似乎都默认了这是真的,然后将一切处理不了的问题统统抛给他。
在这一秒之前,出云粹也觉得他是一个足以解决所有麻烦的人,可是一秒钟后的现在,她才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并不是神,他只是一个比别人要强一些人类而已。
非神,非怪物,就是一个会累会有一切普通人需求的人类。
“悟,”轻声叫他的名字,她突然有种无所适从的心疼。
五条悟抬眸看她,出云粹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尽可能笑眯眯的。
五条悟愣住了,抬眼去看自己的头顶。
他长这么大,五岁之后,即便是父母亲也没有再这样揉过他的脑袋,这种安抚的,带着理解和关怀的轻轻的揉。
五条悟说不出此刻是种什么心情,很复杂,很复杂。
他有点不自在,又想让这种感觉再持久一些,胆战心惊,小心翼翼。
普通人累了会想要泡汤或者按摩,以此来缓解疲累,可他累了呢?
他想要有人走进他的心里,将藏在心灵深处的疲惫脆弱的自己给揪出来,从心灵层面抚慰他。
这一刻,感受着头顶上的那只手时,五条悟觉得这个女人是站在他灵魂对面的,靠的很近,甚至已经触摸到了。
“粹,”他疲惫的叫了她一声,然后闭上了眼睛,乖顺的像只小猫,任由对方抚摸他的脑袋。
此时此刻,如果他长有尾巴,那一定会舒服的摇来摇去,他甚至想像只真正的猫咪那般去主动蹭蹭对方的掌心,然后喵呜喵呜的夹着嗓子喵喵叫两声。
强悍亦或是无敌都是给外人和同伴看的,对外是震慑,对内则是安抚。
强悍如他也有脆弱到需要别人理解和安抚的时候,其他人似乎做不到这样,只有在这个与他同样强悍的女人面前,在这个既不是外人也不是同伴的女人面前,他才能无所顾忌的把自己不那么强悍的一面暴露出来。
夏油杰离开后,担子他一个人挑在了肩上,倒不是说有谁逼迫他去这样做,就只是因为他想。
一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如果他是最强,那他就想要做,想要成为那个踢翻旧秩序的革新者。
曾经对任何事情都无所谓,普通人的生与死,安全与危险,对他来说都没那么重要。
夏油杰那个可恶家伙把是非观把责任感等等乱七八糟的观念都传输给他,让他以此当做评判标准后,却一个人转身走了。
夏油杰走的毫不拖泥带水,将他一个人晾在风里,任由他风干风化,再没看过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