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后,杜言秋带阿赫出了县衙。
没走几步就发觉有人跟踪。
这些人明知经常被甩掉,还是不遗余力地坚守着自己的职责。
这次也是一样,没多久就被甩的没影了。
黑衣人停下脚步,与同伴说,“回去禀告主子,杜言秋出门了。”
这回他们的任务不一样,只要确定杜言秋悄悄离开县衙就可以了。
……
杜言秋与阿赫来到福文阁。
福文阁一般是在傍晚开赌,也就是学子们散学之后。
一鸣书院管理森严,自十几年前发生命案后,学子们想要私自出山门并不容易,但也不乏各显神通者,或者取得当值夫子签发批条,光明正大的从山门出去,也或者直接告假,两三日不入书院。
不过,福文阁与赌坊还是不同,只规定每隔两日开赌三个时辰,到时不论输赢全部散场,只留下有答题消债资格的人。
今日正好是间隔,没有开赌。所以杜言秋便来了。
当然,福文阁表面还是卖书的。正如杜言秋之前来过时所见,入目皆是好书,即便是翻抄本,也不影响阅读。
而赌堂就设在侧墙那扇上锁的房门内。
杜言秋之前来时,那房门便锁着,招待他的福文阁掌柜编了一堆瞎话糊弄。
这回,杜言秋直接被请入房门。
进入那扇房门,隔了几步是另一扇紧闭的门,进了第二道门才是一间屋子,摆放着书桌,做赌堂用,还有条楼梯通向二层。
两扇门的特制夹隔,将内外的声音阻断不少。
“掌柜也不算说谎,他是老阁主的人。老阁主原本在这二楼存放了不少原本好书,一般人看不到。掌柜说的是那老阁主的规矩。”
闫虎提着灯在前面引路,“不过今日杜大人也无缘见到那些好书。我接下福文阁后,便让老阁主把那些书带走了,免得在我手中遭了损坏。”
“你是如何说服老阁主把福文阁让给你?”杜言秋问。
能搜集那么多藏书,定然非一般生意人,大抵是真心爱书的。
“也不算是让给我。”闫虎道,“书的生意还归他,掌柜也是帮他打理,我只是连人带地方借用一二。”
杜言秋听懂了。
闫虎若想把整座福文阁按正路盘下并不容易。福文阁的藏书价值不菲,他没那么多金银购买,若是强抢,怕得罪了一帮文人,闹出官司,也是麻烦。
故而,闫虎是私底下与老阁主商谈好,并非真的占有福文阁,只是借福文阁谋点私。
福文阁的阁主也不愿轻易得罪这个赌坊教头,见闫虎好说话,他便也退一步,应下此事。
不过,为了摆脱麻烦,若有人追查起来,还是说如今的福文阁被闫虎夺了去。
阿赫在外面守着,杜言秋随闫虎上了二层阁楼。
二层阁楼连着书室上方,比做赌堂的屋子宽敞许多,除了几座书架,也摆放了桌椅。
闫虎的目的就是想让学子回答问题。设赌堂只是为了照应他的身份,顺理成章地引来学子。
“杜大人莫笑话,我脑子笨,好不容易才想到这法子。青尧原本说他去找人请教,可若问的人多了,总会让人觉察到怪异。”
闫虎将灯放在桌子上,从书架上取出一只盒子打开,“这里面都是他们写的答案,即便提醒他们要回答巧妙,还是不少雷同,鲜有新意。”
杜言秋扫了眼那满盒子的纸条,“能陷入赌博的,哪有个正经脑子?你还想从他们口中听到答案?”
闫虎见杜言秋无心查看,便又将纸盒放回书架,“毕竟也是能入一鸣书院,或者是在别处的读书人,总比我这大老粗强。那么多脑袋,也强过只有青尧一个。这些赌徒的脑子里也装着歪门邪道,或许就能给出想不到的答案?”
“回答问题,不能只看问题表面,还得了解出题人。”杜言秋道,“你问过那么多人,谁了解姜子卿?”
“提都没提过,谈何了解?”闫虎也是无奈。
怎敢把他做的事与姜子卿扯到一起?
“姜大姑娘都没找到答案,青尧与姜子卿算得上熟识,也没想到答案。”闫虎又摇摇头,“不知当年你兄长若先帮着想,能否知道姜子卿指的那高处究竟在哪里?”
“兄长没多想,想是觉得此题并不难解。”杜言秋认为,“他们不可能留下一个百年难解之谜。姜大娘子与冯青尧想不到,应该还是没有足够了解姜子卿。”
“那就是还得去找与姜子卿熟识的人?也就是非姜家人莫属了吧?姜二姑娘怕是不行,她堂兄出事时她还年幼,难道要去他们的长辈?”
“姜家长辈也未必了解他们的儿子。了解他们的人不一定是亲人。”
杜言秋也不敢说他的家人了解兄长。
除了坚信兄长并非恶人,他们对兄长在外做的事知道得太少了!
杜言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沉思起来。
“世上多以山峰为高……”
“我们也这么想,把上杭周围的各个大山都寻了个遍。”
闫虎也从旁坐下,“姜大姑娘说,姜子卿到底也只是个小书生,不会把东西藏在恶劣的地方。以她弟弟的聪明,那东西应该是藏在一个巧处。可在寻了几个以为的高处全无结果后,这些年,我还是抽时机扮作樵夫等去其他的山头也都转了转。”
杜言秋为闫虎的憨实皱眉,“山峰为高,可以是事实上的山峰,也可以是想象中的山峰。”
“这个我也懂。”闫虎道,”书山有路勤为径,先人有把读书比作登山。青尧与姜大姑娘都说,以姜子卿的想法,最高处多是指书山。所以,我们最仔细查看的便是寺塔中的藏经阁,还有大小书铺。这福文阁一开始也是查看的地方。”
“书山的想法大致没错。”
杜言秋认为,各个山峰,以及那些高塔等都能看到顶,再高也比不过“书山”,书山是无穷尽的,乃当之无愧的最高处。
“还有魁星堂,也查过!”闫虎补充。
他也没忘记还有魁星楼登高祈愿一说。
杜言秋心下琢磨,他兄长也是聪慧之人,姜子卿给他留下的话,也是知道他能够明白。
而明白的前提是对姜子卿的了解,所以这个“高处”应该是姜子卿常去,却又容易被人疏忽的地方。
“书山”是书籍汇聚之处,也可是教授读书之处。而一鸣书院又是上杭最强的书院,可谓高中之高。
想到此,杜言秋便问,“可在一鸣书院找过?”
闫虎道,“青尧后来借身份之便去书院留意过。还恳请楚凌安允许在藏书阁里看过几日书。青尧说,姜子卿曾被特许在藏书阁读书,他便也想到此处。不过什么都没找到。青尧临死前还说想再去看看,或许是翻查不够仔细,落下什么隐秘的地方?杜大人想来能寻到机会,不妨去瞧瞧。”
杜言秋摇摇头,“不是书院的藏书阁。可能是在……那位天山居士手中。”
“天山居士?一鸣书院养的那个瞎子?”
不是闫虎出言无状,实在是杜言秋的话匪夷所思。
他们千方百计寻找的东西,在一个瞎子手中?
天山居士本名袁钊,当年曾是响彻汀州的大儒,可惜中年得了眼疾,心情不好,闭门在家。楚南山三顾茅庐才求得袁钊入一鸣书院。
众人皆知,一鸣书院建立初期,是借袁钊的名声起势的。再后来才是姜子卿将书院名气又拔高一截,再加上科考成绩飙升,终于坐上汀州第一书院的位置。
“就因为叫天山居士,你就觉得是他替姜子卿保管东西?”
闫虎想不到,姜子卿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存于他人之手?
“我只是猜测。”杜言秋也不完全确定,“我曾听大哥说,天山居士并不亲自任教,只在书院休养。只有每次考核时,由天山居士命题。天山居士双目全盲,无法读书,若哪个学子犯错,会被罚到他跟前,为他念那些新到的书,或者天下新出的好文。学子们私底下称这种责罚为‘上天山’。”
“上天山?书院这座山确实高,若书院里又有个‘天山’……似乎是挺高的。”闫虎不解,“若有这说法,怎没听青尧提过?”
“可能与他当初的性情有关,对有些私底下的事不清楚吧。”杜言秋道,“也就只有像我大哥那般,三天两头挨罚的,才会对那些杂事上心。我大哥就曾有几次被罚念书,不过每次受罚后都心情大好,似乎与天山居士畅谈很是愉快。”
“可能与他当初的性情有关,对有些私底下的事不清楚吧。”杜言秋道,“也就只有像我大哥那般,三天两头挨罚的,才会对那些杂事上心。我大哥就曾有几次被罚念书,不过每次受罚后都心情大好,说似乎与天山居士畅谈很是愉快。后来夫子们得知,便不再罚他为天山居士念书。”
“我似乎记得杨鸿讲过此事。”闫虎又转念一想,“可姜子卿总不会挨罚吧?”
“大哥也没当为天山居士念书是惩罚。”
“对对对,”闫虎敲敲脑袋,“我就是笨。那人是楚南山好不容易请到的大儒,满肚子学问,姜子卿肯定——”
砰!
闫虎的话被楼下的一声剧震惊断。
“来了。”
杜言秋缓缓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