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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沉。
相府门庭深深,家仆们巡逻往来,身影于灯笼光晕之下来回穿梭,暗处更有摘星处的高手隐匿警戒,尽显大华第一权贵府邸的庄严气象。
谢令君浑身浴血,踉跄扑至相府门前。她手中匕首寒光闪烁,却也难掩周身惨烈,那原本一袭湛青色衣衫,此刻早已被鲜血浸透,红得触目惊心,整个人仿若刚从血池捞出,狼狈不堪。
今夜恰逢摘星处东南第一枝值守,她乃相府的老人,一双眼眸犹如夜枭般犀利,即便身处墨黑之夜,亦能视物如昼。她一眼便认出这满身血污之人,竟是夫人的侄女。
当下心内一凛,不及多想,身躯一纵,率先冲出门去。只见十余内卫面露狰狞,正欲对谢令君行凶。
东南第一枝蛾眉倒竖,眼眸含煞,厉声喝道:“哼,敢在相府门前行凶杀人,且杀的还是谢家嫡女,尔等内卫当真是不知死活?”
那十余内卫闻言,皆是面面相觑,神色惊惶。他们暗自思忖,自己行事隐秘,这女子怎一眼便识破了自家身份?可念及主子交代之事,咬一咬牙,心一横,便欲强抢谢令君。
东南第一枝见此,也不多言,长剑恰似一道惊鸿,破鞘而出,寒光凛冽,直欲饮血。
恰在此时,马三宝宛如一尊怒目金刚,大吼一声,拎着大刀,气势汹汹杀将出来。相府三十名家兵闻声而动,如潮水般一拥而上,个个仿若猛虎下山,二话不说,刀光剑影交错,须臾功夫,便将那藏头露尾的内卫屠戮殆尽,干脆利落。
摘星处一落索随后赶到,动作麻利的清扫血迹尸体。不多时,西园街便重归寂静,仿若什么都未曾发生。
且说谢南与杨文和瞧着昏厥在地的谢令君,二人四目相对,皆是满脸疑惑,摸不着头脑。这谢令君缘何会被内卫追杀?又为何会深夜逃出东宫?诸多疑问,恰似一团乱麻,在二人心中满是不解。
“莫不是宫里出了变故?” 杨文和眉头紧皱,声音细微,却在这静谧房间中显得格外清晰。
谢南沉默良久,而后微微颔首,附和道:“理应如此。令君武艺与我师出同门,虽说不上是绝世高手,可自保之力绝对绰绰有余。这孩子虽说平日里行事有些急功近利,却也知晓分寸,断不会做出太过逾矩之事。如今被众多内卫追杀,难不成是瞧见了什么宫闱秘辛,犯了忌讳?”
“东宫那地方,自太子死后,那隐秘之事,也就你我、漟儿和定国公知晓。令君一直被圈禁于东宫,还能有何事能让她撞破?” 杨文和疑惑道。
谢南闻言,亦是满心狐疑,眉头拧成一个 “川” 字,暗自思忖,究竟是何等惊天大事,竟引得十数名内卫不惜遮掩面目、隐匿行踪,也要对令君穷追不舍,着实蹊跷至极。
正思量间,谢令君猛地惊醒,待看清眼前之人乃是自家姑母,那紧绷的心神瞬间决堤,恰似受了委屈的孩童,嚎啕大哭起来,双手紧紧抱住姑母,身躯颤抖不止,哭得肝肠寸断,话也说不利索。
“别怕,别怕,姑母在这儿,定护你周全!如今回了家,再无人敢欺你!” 谢南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语气轻柔,满是疼惜。
谢令君闻言,身躯抖得愈发厉害,泪痕满面,抽抽噎噎道:“姑母……那……那个二狗,他……他竟要欺负我!”
杨文和目光敏锐,察觉此事定不简单,当下轻声引导:“莫急,慢慢说,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谢令君深吸几口气,强自镇定心神,缓了缓情绪,道:“今晚,我在东宫歇息,正迷糊间,突然几个内卫簇拥着那二狗闯了进来。那二狗一脸淫邪,二话不说,便欲对我图谋不轨。幸得我幼时随姑母习过武艺,一番交手,他们竟也不是我的对手。”
“我将内卫打倒后,怒目质问那二狗,为何如此胆大妄为。他却毫无惧色,反倒讥讽于我,言说我马上便要命丧黄泉。我心中不解,便以匕首抵住他咽喉,威胁若不道出实情,便要他血溅当场。起初,他还嘴硬,我一怒之下,持匕首狠狠刺向他腰身,他吃痛之下方才道出真相。”
“什么真相?” 杨文和目光紧紧锁住谢令君,生怕错过一字半句。
谢令君平复了下心神,急切道:“博陵崔氏与范阳卢氏联手举报太原王氏谋反,二狗从内卫听闻消息,说世家此番怕是要大难临头,我谢家亦难幸免!”
“还有呢?” 杨文和继续追问。
“而后,内卫陆续赶来东宫,见我便如见仇人一般,不问缘由便欲下杀手。我想逃,可深夜宫门落锁,已然无路可走。无奈之下,只得藏身于东宫的永定河中,屏息潜伏,以待时机。
那些内卫仿若癫狂,见我故意留在东宫正门的锦帕,误以为我已逃出东宫,便强令东宫宿卫开门。我瞅准时机,从水中一跃而出,一路奔逃,他们一路紧追不舍,直至杀至西园街。” 谢令君回忆起适才惊险,心有余悸,脸色煞白。
杨文和微微点头,与谢南交换了个眼色,而后默默走出房间。
刚一出门,杨虎匆匆赶来,满脸郑重,抱拳禀道:“老爷,出事了!皇宫传来消息,范阳卢氏与博陵崔氏一同举报太原王氏谋反。老太君接了皇帝旨意,坐镇中枢,调兵遣将。
如今韩国公亲率大军,皇城司五百精锐、内卫五百悍卒,联合神策卫两千铁骑,外加地方厢兵,浩浩荡荡,总计四千人,直奔太原府而去,似要将那太原王氏连根拔起。”
“看来陛下这是暗中谋划了许久,策反了范阳卢氏与博陵崔氏。若不是那二狗坏了陛下好事,定不会现在动手。如今这般仓促行事,怕是很难将世家势力一网打尽。” 杨文和负手而立,悠悠叹道。
言罢,他步入书房,仿若老僧入定,闭目而坐,脑海中念头纷至沓来,诸多人物、事件不断闪现,推理思索着皇帝此番布局的后手。
一夜无眠,直至天光破晓,晨曦透窗而入,才缓缓睁眼,眼眸中满是疲惫。
拂晓时分,久未露面的皇帝颁下旨意,宣布今日大朝。
小黄门四散而出,趁着天光初亮,奔赴京城高官显贵之家传讯。
大庆殿。
皇帝身着龙袍,面色红润,神光内敛,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百官,最终落定在李淑身旁,开口问道:“兰陵啊,皇后的仙号议定得如何了?”
李淑闻言,踏出朝班,恭敬行礼,朗声道:“回父皇,礼部此前从未议定过仙号,实在不知该依何章程。幸得四弟博古通今,一番斟酌,才议定好了仙号。
皇后可尊彰穆仙长,太子尊灵缭仙嗣。此二名实至名归,皇后布德执义,中情见貌,甚是契合彰穆之号;太子以身全孝,仿若正义之气缭绕天地,正符灵缭仙嗣之称谓。”
李漟在一旁听得真切,凤眸瞬间充血,满心愤恨,死死凝视着站在最后排的李溢,恨不得即刻飞身过去,质问他为何要背叛宗室,为何要羞辱自己的亲生母亲。
这 “穆” 字,看似美谥,实则暗藏玄机,争议颇大。“缭” 字本意萦绕,配上灵字,更显仙气缥缈。
然而,“穆”“缭” 二字皆通 “缪” 字,何为 “缪”?名与实爽曰缪,这般仙号,岂不是明摆着暗指皇后与太子名声与行为不符,皇后与太子之位来得不正?
最让李漟气愤难平的是,这竟是她的亲弟弟李溢为母亲议定的仙号,她只觉气血上涌,五内俱焚,从未有一刻这般恨意滔天,满心杀意。
皇帝听李淑这般言说,微微颔首,面露满意之色,继而看向李溢,笑道:“溢儿果然是仁孝之人呐!此次太原王氏谋反,你亲自请命,让自己的岳丈韩国公领兵平叛,朕着实欣慰。”
李溢满脸惶恐,赶忙走出朝班,恭敬行礼,道:“为父皇分忧,乃儿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好!好孩子!值此国难之际,你能挺身而出,父皇甚是欣喜。如今太原王氏反叛,你这仁孝之心,理应为天下人所传颂。朕便封你为晋王,以为天下表率!” 皇帝声若洪钟道。
“陛下圣明!” 礼部官员纷纷踏出朝班,齐声高呼,声震殿宇。
“谢父皇,儿臣定当勤勉克己,时刻铭记父皇教诲!” 李溢高声谢恩,神色庄重非常。
大殿之上,群臣静立,气氛却紧绷如弦。朝臣们目光悄然交汇,不过瞬息,便心照不宣:眼前礼部所呈之事,分明是陛下与四皇子早早筹谋已定,眼下这番流程,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这些朝堂老狐狸,哪个不是深谙门道?瞧这阵仗,心底都清楚,从今往后,这朝堂怕要风云变色咯。
李漟凤眸含煞,死死盯着李溢不放。
她此前一直纳闷,为何李溢没有按照母后的要求前往江南,如今瞧这阵仗,方知自己这父皇心思深沉得可怕。
皇帝一面摆出要覆灭世家的决然姿态,高压之下,太原王氏率先坐不住。毕竟太子一死,他们没了倚仗,其中缘由,王浅予心知肚明。故而太原王家在江南四处串联世家,妄图自保。
可世家之间,利益纠葛错综复杂,人心各异,眼光亦有高低之分。太原王氏想联合众世家与皇帝抗衡,却又不敢道出太子谋反逼宫之事,这般遮遮掩掩,反倒让其他世家心生疑虑,猜忌不断。
既非铁板一块,便有分化拉拢之机。
李漟心中明白,博陵崔氏与范阳卢氏便是被皇帝策反之人,而自己这狼心狗肺的弟弟李溢,便是父皇推出来的新靶子,用以搅动这朝堂风云的一把利刃。
皇帝见无人反对,话锋一转,神色凝重道:“昨日夜间,内卫急报,野利乞遇率二十万大军攻克秦州,如今正在渭河上游搜罗船只,不日便要顺流而下,危及长安,诸位可有良策应对?”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朝堂仿若炸开了锅,惊诧者瞠目结舌,惶恐者面色苍白,愤怒者咬牙切齿,人面百态,不一而足。
“肃静!” 鱼朝恩得到皇帝示意,尖利嗓音骤起,殿内瞬间噤若寒蝉。
宋国公章凡率先踏出朝班,大声道:“老臣听闻齐王殿下正在随赵国公研习兵法韬略。如今西夏贼兵来犯,正是练兵良机,老臣奏请与齐王共领三万千牛卫,北上御敌,保我皇城之安!”
赵国公陈群冷笑连连,讥讽道:“老章,平日里你四处买房置地,尽享富贵,怎么如今突然想打仗了?若你自己想挣军功,大可独自前往,拉着小辈同去,莫不是怕死,想找个垫背的?”
“赵国公此言谬矣!如今国难当头,皇子皆当身先士卒,为君分忧。晋王能挺身而出,为何齐王不能?” 章凡不甘示弱,反驳道。
“老章!听闻四公主又有身孕啦?我这做长辈的没什么余财,待下朝路过东市,给小辈买个不倒翁,你可要记得带回去呀!” 陈群夹枪带棒,话语间满是对章凡的鄙夷,暗指他首鼠两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赵国公,你这话什么意思?” 章凡闻言,脸色涨红,怒目而视。
“不喜欢?呀!瞧我这脑子,你这不就是最大的‘不倒翁’吗?自然是不喜欢我这小的咯!” 陈群根本不给章凡留面子,语气愈发讥笑,尽显不屑。
陈群素有大华 “灵枢隐囊” 之称,一生奇谋妙计无数,可他出谋向来有自己的原则,从不谋划妇孺老幼生死,这是他的底线。
故而陈群最恨那等为求私利、不择手段之人,对燕国公便是这般厌恶。如今见章凡欲拉齐王步入险局,心中自是不忿,又念及皇后与自己同窗情谊,皇后仅这一个出息的儿子,怎能眼睁睁看他赴死,这才出言讥讽阻拦。
“两位国公且听晚辈一言!我二哥自幼便以天下为己任,若知晓国家有难,岂会袖手旁观?不如请我二哥来朝堂一问,再做定夺,如何?” 李溢适时开口,打破僵局,声音平和却暗藏机锋。
“哈哈哈!说得好!你说得太好了!” 李泌大笑着走进大庆殿,先是朝皇帝恭敬行礼,而后大步走到李溢身旁,看似亲昵,实则满眼杀机,扬起手,狠狠扇了李溢几个巴掌,“啪”“啪” 声响彻大殿。
“泌儿!你为何不宣而入?” 皇帝沉声道。
李泌闻言,仰天大笑,道:“儿臣妻子入宫多时,听闻是与皇太后谈论佛经。可我那妻子,向来不懂佛经,担心她不懂事惹皇太后不快,故而前来接她回家。”
皇帝微微皱眉,轻声道:“不会没关系,皇太后自会给她讲经。”
“儿臣那妻子胆小,如今又有了身孕,孕期呕吐不止,受不得佛堂燃香之苦。正如晋王所言,值此国难,北上领兵御敌,儿臣义不容辞!” 李泌目光冷厉,直视着皇帝的眼睛,沉声道。
皇帝目光复杂,凝视李泌片刻,终是开口:“好!既如此,朕便准你所奏!”
杨文和一直冷眼旁观,此时见皇帝应允,突然道:“官家,谢南近日寻得一方子,对缓解孕期呕吐颇有奇效,臣下朝后,便让她送去皇太后佛堂。”
皇帝闻言,沉默良久,终是叹道:“文和,让谢南带她去家里养胎吧!”
“是!” 杨文和躬身应道。
皇帝言罢起身离去。
鱼朝恩高声宣唱退朝,而后疾步追上皇帝,在无人处,悄悄递上一枚丹药,扶着不住干咳的皇帝步入深宫,那背影满是落寞与疲惫。
李泌待朝臣走光,一把揪住李溢脖颈,将他拖至皇宫隐蔽处,目光如刀似剑,盯着他冷笑不止:“给我个理由!”
“什么理由?” 李溢神色平静,仿若早知会有此问。
“不杀你的理由!” 李泌咬着牙,恨声道。
他眼中满是失望与愤怒,实难相信自己这亲弟弟竟会背叛宗室,侮辱母后,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李溢冷笑,道:“宗室和母后对我如何?对你如何?对李泷如何?你应该比我清楚!”
“你愚蠢!你知不知道父皇在利用你?你就是继大兄后的第二个靶子,最后都要给他们姐弟做嫁衣!” 李泌恨铁不成钢,怒目圆睁,大声吼道。
李溢闻言,沉默良久,抬眸远眺皇宫上空那昏暗天色,悠悠道:“你知道吗?我现在住在东宫!我一辈子都不敢想的地方。”
“那地方到底有什么好?” 李泌大骂不止,满心不解,东宫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充满权谋争斗的阴暗之地,实难理解李溢为何这般执着。
李溢又是一阵沉默,终是没有回答李泌的话,转身欲走。
“站住!” 那声音恰似一道寒冰,冷冽非常。
“长姐有事?” 李溢脚步一顿,却未回头。
“本宫没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弟弟!” 李漟银牙紧咬,眼眶泛红,满心悲愤。
李溢轻笑一声,缓缓转身,续道:“长公主有事?”
李漟见他这般模样,气得浑身发抖,银牙差点咬碎,恨声道:“玉佩!”
“你现在是代替娘跟我说话,还是以宗室之主的身份跟我说话?” 李溢目光直视李漟,毫不退缩。
“本宫现在以宗室之主的身份命令你,把江南的权力还回来,那是娘给她儿子保命的依仗,你这狼心狗肺之徒不配拥有!” 李漟怒吼。
李溢看着她凤眸良久,终是解下腰间玉佩,还给李漟后凄厉大笑:“东宫我之鹄的,自应分道扬镳。自今而后,可分路而赴。”
言罢,决然转身,朝东宫大步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