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静。
周寘勉刺耳的尖叫,简直是3d环绕。
奚午蔓猛地惊醒,眼前漆黑一片。
她没思考周寘勉怎么在这里,摸黑下床,赤脚走出卧室。
走道分明开着灯,却昏暗得过分。
佣人们纷纷朝同一个地方跑。走道的尽头,奚午承的卧室。
佣人们基本都等在门外,准备随时为屋子里的人服务。
奚午蔓从佣人留出的通行道走过,越靠近那扇半掩的门,步子越是沉重。
各种刺鼻的药味,她仅凭气味就能清楚分辨哪些药正被混合,哪些药正通过输液管流向奚午承的血管。
仪器有规律地滴、滴、滴、滴,随时可能归于沉寂。
奚午蔓终于走到门口,推开门,瞥见屋里站着两个人,坐着一个,紧挨躺在床上的奚午承。
她没看见他们的脸,甚至看不清他们的身影,但清楚他们分别是谁。
医生钱莫贪来回忙碌,女佣阿蓉很麻利地打下手。
坐在椅上的周寘勉女士低着头,很悲伤的样子,双手拢着男士外套。
那外套属于奚午承。在昏暗的光线中,莫名呈出十分准确的深咖色,像是单独被打了光。
奚午蔓差点就走进去了,钱莫贪突然回过头来,正对上她的视线。
很快,钱莫贪稍低了头,拖着沉重的大步走近奚午蔓,把她堵在门口。
“对不起,小姐。”钱莫贪模糊的眼中拢聚了全世界所有悲伤,“少爷不行了。”
“什么意思?”奚午蔓想到葬礼与洁白的鲜花。她不愿想。
钱莫贪用大量语言解释,竭力将死亡描述得最易让人接受。
医生的每一个音都刺得奚午蔓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她的耳中间接性响起嗡鸣,盖掉许多词句,终还是组成有完整意思的句子。
少爷——奚午承——喝多了酒,又吃了不能吃的药物。
医生——钱莫贪——尽力抢救。抢救无效。
医生坚决不提死亡。
“他的花园留给带来春天的孩子,他受上帝之邀,去了上帝的花园。”医生说。
“他死了,是吗?”奚午蔓受不了医生花里胡哨的语句。
医生沉重地点点头,紧抿着唇,不语。
浓烈的药味,其中混杂的酒精,只来自床头柜那杯红酒。
“他没有喝酒。”奚午蔓说。
你们应该打开灯,好好检查,而不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草率对待病人。
奚午蔓没说。
“小姐,我知道您接受不了,但是,这是事实。”医生说。
“他没有喝酒。”奚午蔓坚持。
“少爷喝了。”医生也坚持。
“不。”奚午蔓摇头,“他没有。”
不等医生再反驳,奚午蔓转身大步离开。
他没有喝酒。
没有。
奚午蔓走出入户门,撞见奚耀航和黄奉清火急火燎地下车,跑上台阶。
他们身后,大雪扬起丧幡,风奏响哀乐。
奚午蔓跟在黄奉清身后,进到奚午承的卧室,始终没看奚午承的脸。
医生将情况对奚耀航和黄奉清重复了一遍。
医生讲奚午承长期患有的疾病,长期不规律的作息和不良生活习惯。等等诱因。
以及最主要的,奚午承喝多了酒,吃了不该吃的药。
“哥哥没有喝酒。”奚午蔓出声反驳。
“蔓蔓,先别闹。”奚耀航打断她。
“爸爸可以问哥哥。”奚午蔓指着床上的人,仿佛他只是睡着,摇一摇就能叫醒。
“哥哥已经死了!”奚耀航双眼通红。
“他本来就没喝酒!”奚午蔓的视野渐渐模糊,尾音同样模糊不清。
视野彻底黑下,就像最初睁眼时一样。
为什么不做个检查呢?
奚午蔓不明白,为什么奚耀航和黄奉清都认为没有必要呢?
只要稍作检查,真相就会大白,所有人都会知道,罪魁祸首是周寘勉,而不是奚午承的大意。
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但奚午蔓就是肯定,是周寘勉杀了奚午承。
乱七八糟的。
居然有人对不做检查给出合理的解释。
他受邀去了上帝的花园,任何打扰都是对上帝旨意的违逆。
他的死是上帝的旨意。这话到底是谁说的。奚午蔓不清楚。
她大哭着,咒了句:“该死的上帝。”
该死的上帝!
她连续骂了好几遍,视野中突然有了明亮的光。
她看清一双深邃的眼睛,感到不可思议。
这是梦吗?
来不及判断,她迅速起身,一把紧紧抱住他。
“哥哥。”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她话音颤得厉害。
“又做噩梦了。”不是疑问句,奚午承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感受到他的体温与触碰,奚午蔓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实。
她总觉得,真实的奚午承已经死掉,此时此刻她所拥抱的、回她以温暖拥抱的,是夜色构造的幻象。
“这次梦见谁死了?”奚午承问。
奚午蔓泣不成声,越发紧地抓住他的衣。
“梦见周寘行死了?”奚午承的手指揉进她柔软浓密的发丝,“还是谁死了?”
奚午蔓的悲伤突然止住,只眼泪簌簌地落。
“我想吃杂酱面。”她嗓音轻轻。
A大附小东路11号,梨花面馆。
最初二十出头的女老板,如今已年过五十。
老板名为梨花,青丝染了雪,黑檀木簪子也生了皱纹。
她长年穿着马面裙,自制的千层底鞋面绣着各种美丽花纹。
若不清楚她的年龄,多半会认为她最多三十出头。
那圆润的面部轮廓与清澈的大眼睛,还有那弱风扶柳的身段,更只是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
连她青丝间藏着的白色,也会被当成是出于对时尚追求的挑染。
汉语里有个词叫半老徐娘,大抵如此。
小麦是她在农场里种的,每一根面条都是她亲手擀的,为了保证口感不会随世事而改变。
这过分的执着,完全是少女对爱情的态度。
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得不到她的爱人?奚午蔓实在想不通。
奚午蔓和奚午承到店里时,不是用餐高峰期,店里只有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客人。
老板梨花亲自为二人端上杂酱面和豆浆,说了声“慢用”,又坐回靠近厨房门口的木椅。
那张木椅看上去很旧了,黑色漆面脱落了不少,露出稍白的木色,光影一样斑驳。
那大概是她专属的椅子。
那大概是某位故人赠她的定情信物,同她发上的簪子一样。
奚午蔓承认,自己的想象力稍丰富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