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李怀肃的声音极轻极轻。
“贺公公这样说,父皇这样说,连母后临终前……也这样说。”
云媞察觉出,男人搁在自己肩上的手指用力攥紧。
她心口微微悸动。
李怀肃:“或许……父皇说得对,我以战功求得母后的牌位回来供奉,母后若在天有灵,也许也并不愿意日日见到我……”
他的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平淡得好像在说当日的天气。
云媞却觉心口一阵疼痛。
这些话,从前李怀肃从未对她说过。
大婚这几日,也不曾带她去给元后上香。她本以为是她这个太子妃名不正言不顺,没资格。现在才知道……
云媞伸出手,覆在李怀肃手上,按了按。
帮他止住轻微的颤抖。
李怀肃:“可我,那时候太小,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推了大皇子,不记得当时在场的还有谁,甚至,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做过,李怀肃都不记得。
可他们私下里都说,是他做的。
父皇对他的疼爱,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瞬间消失殆尽。
是啊,一个害死自己儿子和妻子的人……
如果不是李怀肃是元后留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皇帝甚至恨不得送他去死!
“所以,云媞,我能肯定,父皇立我为太子,不过是他需要一个挡在前面的幌子。他根本不可能,真心传位给我。”
德昭帝年纪不过五十几岁。对一个皇帝来说,还算得上是少壮。
很可能根本没有认真考虑过传位。
恨不得能千秋万世,坐稳了那张龙椅。
“云媞……”
黑暗中,云媞只觉男人的大手轻轻地抬起自己的下颌。
李怀肃:“知道父皇的想法,我从前,没想过真的有登临帝位的那一天,只想……为大盛多做点事。可现在,为了你,我就算是拼死,也要去搏一搏。”
毕竟,云媞是德昭帝密令处死的人。
德昭帝在一天,云媞就不可能真正地安全。
这世间,能好好护住云媞性命的,就只有他李怀肃。
成为皇帝的李怀肃。
他定定看向云媞:“你信我吗?”
一只小手环上男人腰身,蛇一样灵巧地在他脊背上游动。
所过之处,宛若点起了一簇簇火焰。
直烧到李怀肃心里。
女孩柔润的唇,小鸟一样又轻又快地啄了一下李怀肃的唇。
她声音含含糊糊,李怀肃却一下子就听清了:“怀肃哥哥,云媞信你……”
后面的话,云媞再说不出来。
她被李怀肃一把拉进怀里,融入骨血之中……
第二日一早。
李怀肃睁眼,见云媞还和昨夜一般蜷缩在自己怀中,便知道,昨夜痴儿不曾来说。
看着女孩睡颜,他想,若能一直如此,云媞的不寐之症只要不发作出来,便算是慢慢地好了。
倒也不错。
往后,妾室入府,他也会让她们都住得远远的,不叫她们滋扰云媞。他定能护得云媞周全。
让她彻底忘掉从前。
李怀肃起身离开后,云媞才睁开眼睛。
绿萼和来福服侍她起身,梳妆毕。
云媞:“东西呢?”
来福面上擦过一丝不忍:“小姐,那东西……伤身……”
“无妨,”云媞声音淡淡的,“我在珠隐院时便没少喝,伤身也不差这一遭了。”
无奈,来福只得端了避子汤上来。
“往后你们警醒些,这东西万不可叫太子瞧见。”
两个丫鬟答应。
只来福忍不住:“小姐,为何不……”要个孩子?
云媞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还不到时候。
她也想要孩子。
可她得再等等,至少等到……她有了能见光的身份,孩子生下来,不用寄到牧云安名下。
另一边。
牧家。
孙氏受了刑,只能躺在自己院中哀号,没有一日不打发心腹到牧老太太院中念叨。
“二夫人上问老夫人好。我们夫人说了,待她身子好了,还要来亲自侍奉老夫人。只恨她伤得重,怕是一时半会儿养不好。”
孙氏身边得力的嬷嬷姓马,身材十分胖大,面上时常带笑,素日里就最会帮着二房两口子哄牧老太太高兴。
马嬷嬷:“我家二夫人担忧太子妃那嫁妆,心里记挂着,伤也好得慢……”
毕竟,沈氏没了后,她妆台屉子里那些好东西,一样不落,可全都进了孙氏口袋。
连葛氏都不曾捞得着。
现在若要让她吐出来,她如何舍得?
所幸,牧老太太向马嬷嬷道:“叫你们二夫人放心养病,万事有我这老太婆顶着。至不及,也还有她大哥大嫂在。不说那嫁妆本就不用还,真要是还,也用不上他们两口儿。”
知道不用填嫁妆,马嬷嬷心底乐开了花。
口中更是无般奉承不说出来,“还是老太太有福气,有威仪!就得像老太太这样的慈心人,才配享用那般的好东西呢!太子妃到底年纪小,不晓事。哪儿有嫁出去的姑娘,不偏着娘家的呢?老身说一句不怕打嘴的话,老身那女儿,嫁给寻常人家,可有哪个月不见她回来,给娘家贴补些东西的呢?太子妃倒好,老身看她,就是欠老太太您教导,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呢!”
一席话哄得牧老太太笑开。
她自己不便说什么,身边的古嬷嬷立刻接道:“还不都是大爷宠着那葛氏,把她女儿给娇惯坏了!安小姐那嫁妆,都是当年大夫人带来的,是咱们牧家的东西。大夫人和云媞小姐既是没了,那东西可不就该归了老太太和大爷、二爷?老太太肯给安小姐,是老太太仁善,就不给,她们又能说出什么来?现在倒来拿腔拿调,到底是长在外面的,没叫老太太自幼带在身边教养着,长歪了!”
两个嬷嬷一递一句,把牧老太太心里的话,统统说了出来。
她那大儿媳沈氏死了,她的嫁妆就该充到公中,归她这个牧家老祖宗尽情享用。
给牧云安陪嫁,不过是撑面子。
如今面子有了,怎么又想要里子呢?
真是贪得无厌,眼皮子浅!
一旁的马嬷嬷见牧老太太面上带了点笑,忙抓住机会道:“都怪大夫人和云媞小姐命薄。唉,大夫人在的时候,明明说自己没儿子,把咱们二房少爷当亲儿子一般待!说要拿出钱来给咱们二房的少爷捐个官呢。可现在,唉……少爷没个官身,想说个好亲家,也难啊!”
牧老太太神色一动。
老大牧殊城没生出儿子来,他那做官赚下的偌大家业,本来就都该都是侄子的。
牧老太太:“叫你们夫人别急。我去跟老大说!他女婿是当朝太子,侄儿要做官,难道还要花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