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从青州来的,除了信纸之外,还有两把钥匙。
写信的人是吴清的二伯父吴国用,说是这次鼠疫横行,家里也遭了不幸,特别是小吴的七叔家,这次是损失惨重。
他们那两家碓坊都在朝阳门外,疫情刚起来的时候,那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七叔觉得不安全,让七婶带着小儿子回老家了。
而他自己则带着大儿子留在了京城,越是到了年根底下,这借贷的人越多,而且该过年的时候也是要账的时候,要不怎么叫过年关呢。
七婶回去的时候还带着将近七个月的身孕呢,小儿子一路上跑前跑后的伺候着,跟人接触就多了。
而且山东在关外讨生活的人也多,这快过年了,天寒地冻的也没什么活儿好干,大批的人结伴返乡。
就这么着,这个小儿子在半路上就染上了鼠疫,没两天就没了。
好在离家不远了,族里收到了七婶求救的口信,派人把她接了回去,但是谁都不敢去收尸。
后来焚化尸体的政令下来了,他们家使钱、托人,收了一瓮骨灰回来。
七婶过于悲痛,心神恍惚,结果早产了,好在孩子挣扎着活下来了。
这个时候,京城又传了噩耗,七叔和他的大儿子都没了。
他们家虽然经营着碓坊,但主要的营生已经是放贷了,而且利钱还挺高。
为了要账,七叔特意寻了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打人、要债是家常便饭的事儿。
都说这放印子钱是损阴德的,可是利字当头,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两年,七叔手上也是沾了血的,今年要账的形势更严峻,有两家借了钱的人都病死了,钱自然也就要不回来了。
七叔着了急,生怕后面还有这样的,那钱就打水漂了,于是人家都躲着不敢出门的时候,他天天带着人堵门要账。
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他把人家都往死里逼了,自然就有鱼死网破的时候。
有一家人借了他家的高利贷给孩子看病,结果赶上这场鼠疫,孩子没了,他还天天上门催债,指着人家鼻子说,不还钱就等着收房子!
那家人本来就伤心得不想活了,让他这么一激,血都涌上头了,特别是当自己身上也出现了鼠疫症状的时候,拉个垫背的念头压都压不住了。
借着还钱的由头儿,他们骗开了七叔家的门,先是客客气气的说话,还拉着七叔说悄悄话,总之怎么近怎么来。
在一块儿待了大半天之后,他们从怀里拽出了菜刀,兜头一通儿乱砍,七叔当场就没了,他大儿子则是染上了鼠疫,没有多活几天。
满院子的人就活了两个没在家的,他们是出门要账去了,赶上那一片隔离,被困在一个空院子里,要不是院里有棵黑枣树,他们能直接饿死。
好不容易回到家,一院子死人!
两个人都吓疯了,跑着去报了案,顺天府本来就被疫情弄得焦头烂额,哪儿有工夫管这些平民百姓的事儿啊。
两个差役来了一趟,门都没敢进,直接就报了个全家病亡,什么纠葛、什么欠账,都一边儿去,我说病亡就是病亡!
尸体还不能自己收拾,病死的都得火化,谁说话都不好使,塞钱?谢谢,我要命!
最后,这两个人只能带着一溜儿瓷罐子回了老家。
七婶本来身体就没养过来,一听说这个,当时就吐血了,直接晕过去好几天,醒过来就不认人了。
族里本来是想再找人到京城来接收这份产业,但是没人应。
话说朝阳门这两家碓坊也确实有些邪门儿,老吴掌柜的是死于非命,小吴要不是遇上付宁,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接手的七叔更是没得了善终。
这么一琢磨,更是没人来了,族长没办法,只能给在日本的吴清去信,问他这份产业怎么办。
小吴回信说,麻线胡同的连安是自己的结拜大哥,京城的一切都可以托付他全权处理。
于是,就有了他们面前的这封信。
两个人看完了信,感叹世事无常之外,就是奇怪,按说吴清应该给他们来个信啊,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儿呢!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事儿?
付宁琢磨了一会儿,把大福叫过来了,让他回趟家,看看有没有信寄到那边去了。
果然,大福带着一封厚厚的信跑回来了,说是顺着门缝儿扔进去的。
“这个臭小子!说我是大哥,信都寄到你那里去,这亲疏远近也太明显了吧!”连安一边儿拆着信,一边儿抱怨。
这封信相比于吴国用的文绉绉,满篇都是大白话,看得出来,吴清的心情极不平静。
除了把事情又讲了一遍,还感叹了一下自己七叔,原本在老家也是个仗义疏财的君子,在京城待了几年,掉进钱眼儿里了,都不顾仁义道德了。
财帛动人心!财帛见人性!
他在信里跟连安说,朝阳门外的这两家碓坊就托付给他了,干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再放贷了。
现在他已经顺利进入东京大学的地质系,学习矿物资源勘察技术,再过两年就能毕业回国,到时候就是他报效国家的时候了。
信的末了,罗旭让他加了一句话,让连安给他们去个信报报平安,说一说京城的局势,同时让他们三个在国内的人都把脑袋低下来,海上的风雨大了眼看就要下到陆地上了。
不用他提醒,连安和付宁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这份心意得收下。
把信收好了,付宁打趣道:“大哥这回是真成地主了,又多了两家碓坊,好好儿干吧,我可等着将来能抱你大腿吃香喝辣呢!”
连安把信纸叠好了,放在手心里拍了拍,“你以为做生意容易?我还头疼呢!你也别等着将来了,今天就让会婶给你煮那个麻辣羊肉锅子,吃完了赶紧滚,该种什么种什么去!”
京城有连安,付宁可不费这个脑筋,吃了羊肉锅子,他就带着大福、小福赶着骡车直奔果子园了。
没想到在他们的实验基地,他没有见到安晨冬,只有大有自己在指挥庄子上的人把地翻起来,准备下种。
“大有,你们少爷呢?”
面对付宁的疑问,大有只是笑了笑,说是自家的少奶奶在回乡祭祖的时候,发现有了身子,但是怀相不好,不能舟车劳顿,所以得在老家待产了,安晨冬今年就不来宣化了,要一直陪着妻子。
付宁乍一听觉得安暮寒真的是成熟了,这个丈夫还挺有责任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打了个突。
“你们少爷真的只是陪着少奶奶在老家?他没在江宁城里吧?”
“没有!您放心吧,等到了明年这个时候,您就能见到我们家的小少爷了!”
但愿吧!付宁悄悄祈祷了一下,希望明年能见到完完整整的安晨冬。
马铃薯的种植计划大有可以全权负责,付宁只要把玉米这一块儿落实清楚就行了,安晨冬不来,讨论环节就只能跳过去了。
在果子园停留了几天之后,他们又出现在了赵家庄外面的山路上。
“老板,咱们为什么不坐火车啊?听说跑得可快了,还冒烟,还呼呼冒火呢!”大福坐在车上问付宁。
“因为咱们得拉东西啊,得住上好几个月呢,吃的喝的得拉进去,将来打了粮食也得拉回去啊,而且这骡子还能耕地,火车能给你耕地啊?!”
他们正聊着,前面就影影绰绰能看见村里的房子了,村口的大槐树已经不远了。
但是今天好像有些热闹,大槐树底下围了好多人,隐隐能听见几声“梆、梆”的敲击声,然后就是拿腔拿调的哭嚎。
又怎么了?
付宁紧赶了几步到跟前一看,乐了。
怎么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