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蒙喘了一口气,才道:“你也不必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以我这样的身体,如果出不得这些计谋,我一点儿用处都没有,早就被处死了,又怎么能够安然活到今天呢?何况,处理这些事情,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暗一并未做错,还请陛下不要责怪。”
白兆明不再说话了。
的确如此,吕蒙本是暗卫统领之一,不论是谁呈上来的东西,都得他先过目一番再转交给自己。
可因为十多年前的一段事情,导致他不得不从背后走到台前,成了谋士。
他本是一个武功高强能够飞檐走壁之人,如今却也不得不整日倚卧病榻,处处小心。
暗卫为主人而死本是分内之事,不是所有暗卫都能够如他一般获得好结局,倘若他遇见的不是白兆明,而是其他的主人的话,恐怕早就在十多年前被拖下去处死了,怎么会有如今骄矜的时候?他的身体,一直都是因着白兆明的缘故才能苟延残喘这些年,这些年来,得到的医疗圣药数不胜数,所以他一向对于白兆明的心境是说不上来的。
不愿意敬,不能恨。
他叹气道:“朝中大臣,皆是这般盘根错节,官官相护,陛下做起事来多有阻碍,今年大雪,老百姓因受先帝之困扰,缺衣少食,不得不开仓放粮,又怕那些大臣多加阻拦,不得不出此下策,陛下这些都是知道的,暗一完成的很好,切莫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怪他。”
白兆明道:“我知道,我只担心你的身体。”
吕蒙愣了愣,心情颇为复杂,他指了一处:“我将重要的东西尽皆放在那里的,若是以后我有什么不测,陛下自去取来看就是,也省得到时候忙乱。”
“你还好好活着,莫说这些扫兴的话。”他说出这样扫兴的话,让白兆明很不开心。
对白兆明来说,吕蒙是需得捧在手心里面的珍宝,见他这样不珍惜自己的身体,难免有所生气。
“也谈不上是扫兴的话,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吕蒙对自己的身体十分清楚,因此并不避谈生死,从他成为进入暗卫训练营的第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此生死亡如用吃饭喝水一般,伴随在他身边,不定他会在什么时候死去。
既然早知道自己要死,便不会对死亡这件事情感到恐惧。
他笑了笑。
白兆明坐下,伸手捂住他的手,吕蒙的手里捧着暖炉,摸起来还是冷冰一片,这盖因为他身体不好,以至于他身体里面蓄不得半点热气。
白兆明有些发愁道:“你的身体虚,得好好养一养,等过些时日,我从民间搜集一些大夫来为你看一看,这宫中的御医尽皆是些酒囊饭袋,不顶事的。”
“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都在这宫中,偏生只有陛下觉得他们是些酒囊饭袋菜,他们若知道了,不定在心里怎么觉着陛下是个不识货的君主。”吕蒙含笑道。
他是暗卫,容貌并不艳丽,然而笑起来却自有一派风流,显得格外好看,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句话是极其有道理的。
他其实很少笑,大多时候都是一副冷静自持,末了便是一副懒散的样子,仿佛对这世间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很难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就连白兆明也不知道,但是白兆明想,能够看到他笑,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好了。
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活着。
这是天大的喜事。
他高兴,吕蒙却仔细盯着他的脸色,劝解道:“大夫和大臣不同,在这宫中生活下来,依靠的可不只是酒囊饭袋,见风使舵的本事。”
白兆明不答。
吕蒙叹息道:“这本就是天下罕见的奇毒,是无有解救的法子,他们能够帮我留下这一条命,已经是用尽全力了,陛下又何必责怪他们。”
“治不好你,便是酒囊饭袋。”白兆明极为不高兴。
吕蒙还要说什么,白兆明松开手,去柜前取出了各色竹简,将传来的讯息翻了翻,然后点头道:“你之前说的极有道理,大臣这件事情便按你的主意去做,故且让他们多活一段时间,”
“那就多谢陛下了。”
“比起谢我,他们更应该谢你。你一个暗卫竟有如圣人般的心境,是我所远远比不得的。”
纵然白兆明对他一向宽容,但是这种拿暗卫和自己比的行为,吕蒙又怎么可能顺水推舟的赞同。
他急忙道:“不一样的,陛下是为国为家,自有长远打算,是我所不能比的,我不过就是……”
他顿了顿,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转了话:“我倒宁愿这世间如我的人少一些,反而证明了这天地间是个朗朗的乾坤,没有人需要为他人的生命安危而担忧。”
“你明明是暗卫,却有这样的心思,你不该做暗卫的。”
吕蒙心里一突,仍旧含笑道:“是臣越距了。”
白兆明看了他一眼,叹道:“朕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你好生养身体,朕下回再来看你。”
吕蒙点头。
白兆明离开后,吕蒙看着窗外下了几日的大雪,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因为雪崩而被迫远离家乡开始四处流亡的孩子,身上只有单薄的衣物用以御寒,脚底被冻得生出冻疮。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想,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要过上这样的生活。
如今当他身居高位,有能力对别人做出影响之后,他就更加希望别人也不要过上这样的日子,无关善良与否,不过是个执念罢了。
天,下了许久许久的大雪,使天地之间一片银白,那厚厚的雪堆在一块儿,快有半个人高了。
瑞雪兆丰年。
可是,太大的雪带给人间的往往是灾难。
好在因为之前白兆明的开仓放粮和发放棉衣的举动,反而使今年因为过冬死去的人数比往年少了不少。
和亲队伍因为大雪缘故,一路走走停停,不断延迟归期,比起原定的时间足足晚了近两个月。
二月初,天依旧冷,大雪纷飞,只是途中大雪停了几次,和亲队伍才抓住这个时间往寒国京都赶去,否则的话,指不定还要再延迟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