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沧寒准备起身,突然一只洁白的拳头伸了过来,手背上有许多细长金色汗毛,一看就不像是一只阈姜人的手,那只手翻转过来,拳头张开,一枚青金色金币出现在手心里,金币上雕刻着一个威严的侧脸,毛发旺盛,后颅饱满,也不是阈姜人,这种钱币不在铅国通行,他是知道的,甚至在训国的时候都未曾见过。
他拨开脏兮兮的头发,抬头瞄了那人一眼,脑子里青光一闪,这人见到过,就是那个逃出大唳宫被禁卫追杀的那个舌莲人。
那人说道:“熙同洲果然神奇,到处都是稀罕的玩意儿,这把剑实在是太漂亮了,我好想带回屈叶国送给索菲表姑。”
卫沧寒一听果然是和迦江晚一样生涩的口音。
“不过我不会夺人之爱,这枚金币送给你,可否让在下拿起来看一看,看过之后原样奉还?”
卫沧寒没有理会,也没有拒绝,他仰起脖子,想要站起身,可是双腿更加酸痛,即使是用双手支撑着身体,也难以直起腰,他歪着嘴轻蔑的自我笑了起来,忽而又对那舌莲小子说道:“你姐姐是叫什么来着,哦对,叫迦江晚对不对,她可有找到你?”
那人愣在原地,把手收回揣在身后,神色略显紧张,“你...你认识我江晚堂姐?”
“你不要紧张,我不是宫里的人,更不会向官府告密,那日你堂姐将那些追击你的人赶跑了之后,我们聊过几句,说起来她还帮了我一个忙,不过...”
卫沧寒还没说完,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喊道:“你小子又在看什么稀罕物什,别磨蹭了,还不快赶路。”
他寻声一望,正是迦江晚,此刻她来到面前,姐弟俩站在一起,长相虽找不到相同点,但都是一样的金发,一样的蓝瞳,此刻她并没有认出卫沧寒,而是不屑的训斥道:“一把破剑有什么可看的,快跟上那两人。”
“江晚姐,他说你们俩见过。”
“什么?我从来不认识什么叫花子,骗子,别理他。”
“哎?那他怎么知道你的名字?”
迦江晚低头又看了一眼卫沧寒,又扫了扫那把剑,摇了摇头, “不管他,熙同洲有许多靠卜卦算命这种坑蒙拐骗的把戏来谋生的江湖妖道,没想到这叫花子也会这一招,他们这个地方,道士、郎中、乞丐、酒保里面的骗子最多,离他们远点。”
见迦江晚拉着舌莲小子就要离去,卫沧寒稍微振作精神,连忙劝说道:“既然姑娘认为在下是骗子,不如让老夫给你算上一卦,如果不对,这把剑就送给这位小兄弟,分文不取。”
“哎,江晚姐姐,你就试一下嘛。”
迦江晚拉也拉不动,走也走不开,只得依他,回到卫沧寒面前,弯下腰半蹲了下来,“说吧,你想要什么?”
“嘿嘿,如果在下说的对,什么也不要,只是我几天没吃东西了,就算爬,也爬不动了,只需要二位护送我去一个地方,就可以。”卫沧寒想起自己这般模样即使是木菁词都认不出来,迦江晚不认得也就不奇怪了,散功之后,脸上沧桑许多,身体又大变,走了样,几日来空着肚子,早已骨瘦如柴,或许走不出这天华城,更别说几百里之外的海边。
“那可不行,我们要赶船,迟了怕误了大事,你要不换一个,我身上的珠宝,随便你拿。”
“不不不,只此一件事,请务必答应在下。“
见卫沧寒执意如此,迦江晚立即说:“那我不玩了,恕不奉陪。”
她直起腰,刚转过身,又转了回来,“见你可怜,不如你先说说看...说吧,你要去哪?”
卫沧寒刚刚揣进怀里的手又空着掏了出来,清理了嗓子说道:“此去向西北方向,商离海畔石漏寺。”
“什么,这也太巧了...你说,你这是不是也是算好的。”
卫沧寒心道:“看来这俩人跟我是一个方向,难道他们也是从石漏寺出海,然后我是回训国,他们是回商离洲的屈叶国。”
本想说这是巧合,但他话音里一个转弯:“我就说,我的算术不像是你见过的那些小把戏。”
迦江晚警惕起来,左手放在腰间匕首处,“老实说,你去石漏寺干什么?”
“你莫紧张,只是石漏寺还有个人在那里等我,说起来,那个姑娘你也见过。”
“哦?...你是不是木雨峰派来麻烦我们的人。”
面对迦江晚的质问,卫沧寒摊开双手,“你看我手无缚鸡之力...这个样子,像是麻烦你们的人吗?”
“也对,看起来...真如你所说,应是凑巧,好吧,你来算一算,若算的对,我们就让你同行,带你去石漏寺。”
“劳烦姑娘请伸出右手。”
“哼,你们这些臭道士果然都是一个套路。”她心里虽然不满,但还是乖乖伸出手来。
卫沧寒将笔杆末端点在她掌心,像模像样的胡乱笔划两下,假意思索,慢悠悠说道:“你叫迦江晚,舌莲人,舌莲人在铅国内活跃的并不多...”
“骗子,你说的这些都是废话。”
“你们舌莲人之间流传着一个传说,海底藏着一件宝贝,据说是一个叫白清的恶魔从他师傅那里偷出来的...”
“哼,这个传闻...在你们这里也不稀奇...算你有点见识...”
“前些日子,你们可有来过申京,这位公子当时被一大群人追杀,后来你赶到之后,将那些人赶走,还遇到两个人,在茶馆里,你推荐了一个人给他们,这个人叫月青鹜,是幽兰剑阁的主人。”
“你,你到底是谁?”迦江晚有些害怕起来。
“你与那阁主打赌,如果有一千个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来幽兰剑阁,她就把那本秘籍送给你,后来他们来到幽兰剑阁,刚好已经到达约定人数。”
“我差点就忘了,还有这个赌约,不过我本不抱着什么希望,况且我们已经决定离开这里,不想再回过头去取那本秘籍,算了,只能不要了...先生你算的真准,你是我见过最神的算命先生,多亏你还提醒了我一下这件事。”
迦江晚连忙让舌莲小子过来帮她扶起卫沧寒,帮忙背上剑匣,找到一处客栈让他饱食了一顿,在卫沧寒大快朵颐之时,两人顺便置办了一套马车,等到他酒足饭饱后,三人一同赶往石漏寺去了。
睡了一会儿,卫沧寒醒来,嗅到车里弥漫着的馥郁香气,是迷迭香的味道,突然连打了四五个喷嚏,迦江晚嘿嘿一笑:“先生怎么称呼?”
“我的故事还未讲完,幽兰剑阁阁主将那本秘籍给了其中一人,你就算是回去拿,也是白跑一趟。”
“真是便宜了那几个人,好心
“那本秘籍,是叫做《千影诀》是吗?”
“哇...你怎么知道...就连这个你也算的出来,真是厉害啊。”
“那你觉得我还是不是骗子?”
“如果有人叫你骗子,我跟他急。”迦江晚斩钉截铁答道。
“嘿嘿,因为你的好心,可帮了他的大忙...你看看是不是这本?”
卫沧寒从怀里掏出那本《千影诀》递给迦江晚面前。
迦江晚抢过秘籍,震惊到身体发抖,颤着嗓音说道:“怎么在你手里,你莫不是从那人身上偷的吧。”
舌莲小子哈哈大笑:“姐姐,我都看出来了,你居然还看不出来。”
“什么看不出来,你小子在胡说什么?”
“方才在天华城内,这位大哥说他认识你,方才经过他的一番详述,那他分明就是他口里所说的被你引到幽兰剑阁的人呐。”
“原来是这样子的...可是,我仔细看了好久,这长得也不像啊,你怎么?”
她对当日的记忆并不太清晰,回想起来,那日说过的话,确实如面前之人所说无一错漏,若非真是一个大神算,那只能是他本人无疑了。
“今日之前,我也是没见过他得,不如姐姐你再仔细瞧瞧?”舌莲小子在一旁鼓噪道。
面对迦江晚紧蹙的双眸,卫沧寒点了点头:“他说的没错,我按照你的引荐来到葵山幽兰剑阁,阁主月青鹜,将此秘籍赠予了我,让我自己处置,如今这番缘分真是巧合,将它归于该属于它的人。”
迦江晚翻开看了看,有些页面被水浸湿,字体已经有些模糊,她翻开包袱,撒了些干石灰粉、黄草等物吸取页面上残留的水迹,又撸起衣袖一页一页扇了起来,小心翼翼将它处理干燥,又将它装进防水的皮袋里。
“但我依然要请教你的大名,昔日匆匆一别,未能知晓,实属我的过失,今日有幸相见,乃上天庇佑,我叫迦江晚,我只有这一个俗名,这位是我的远房堂弟,伏小邵·曲安莱地,曲安是他的家族名,你就叫他小邵好了,我们都来自屈叶国,你们这里的人称呼我们为舌莲人。”
“很荣幸认识你们,在下卫沧寒,从训国来。”
“卫沧寒?原来是你,就是那个大闹安阳宫,江湖传言除掉盘阳洞的江湖高手?真是不可思议,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一言难尽,我已散去自身内功,已是个废人。”
“那日你说要寻找白清山庄,可有找到。”
卫沧寒点头确认,“白清山庄实际上叫做十清山庄,只是不被外人所知晓。”他讲起来到幽兰剑阁后,如何遇到木雨峰,又如何跌落山崖下面找到十清山庄的经过。
听他讲完,迦江晚说起她与木雨峰不但认识,还是一同到铅国而来。
四年前她和木雨峰、连铁藏、伏小邵四人一同渡海来到铅国,目的是为了解救困在天华城大唳宫的粒依公主,他是屈叶国黄薇家族的人,因其母嫁到苍魏皇室之后再也没有能够走出大唳宫,索菲皇后,同样也是来自黄薇家族,便雇佣四人远渡重洋,来铅国伺机而动。
赵州成对大唳宫的封锁相当严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机会接近大唳宫,只能远远的站在金池对岸看着,可纵然是木雨峰这种一等一的武功高手也毫无对策,他们拜访过幽兰剑阁,而木雨峰却瞒着迦江晚没有离开,长期暗自游走于式秋派、幽兰剑阁内,将里面的人和事看了个底朝天。
虽然救人无望,但迦江晚不太认同他的做法,他们分道扬镳后,而她和伏小邵一直留在天华城想办法,有一日,伏小邵刚摸进大唳宫,足迹便立即暴露,被禁卫一路追杀至申京才侥幸逃脱。
木雨峰心生一计,既然赵州成油盐不进,就商量着让连铁藏接近太子赵胥,赵胥求贤若渴,很快就得到了他的信任,而自己则在野狼山谷里面故弄玄虚,装作高人诱使赵胥请自己出山,为了能够与赵崇文、檀界通一党抗衡,赵胥答应木雨峰,只要帮他除掉盘阳洞,就让他进大唳宫接人。
没想到月青鹜和赵胥的目的出奇的一致,木雨峰在暗处,一直在观察赵崇文的举动,安阳宫二位皇子对峙之时,他不想再等,也怕赵胥反悔,趁着大唳宫防守空虚,溜进去找到粒依,将她带出宫外,藏在天华城的一个角落。
赵胥离开京都之后,迦江晚找到连铁藏的尸体将其埋葬,不料正遇见同来寻找连铁藏的木雨峰、木菁词二人。
木雨峰直言:“粒依我已接出宫外,不久之后,我就会回到屈叶国,你们二人不要跟着我了,要么自己走,要么就留在铅国,反正这里的花花世界很是快活。”
“木雨峰你想做什么,独自揽下功劳不成?”伏小邵怒火中烧。
“人是我一个人想办法救的,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哼,先前还跟我狡辩,犟嘴。连铁藏虽死了,但我又找到一个干女儿,以后将是我的羁绊,航途遥远,可以装的食物有限,你们两个要是一同上船,只怕撑不到终点我们就要统统饿死,都忘了我们是怎么千辛万苦过来的吗?差点就葬身渊海巨浪,甚至是口渴难耐,沉逻剑道必须要有传人,我就来当这个坏人吧。”木雨峰一字一句,满含奸邪的口吻。
迦江晚连忙拉住想要上前想要对其动手的伏小邵,等到木雨峰走后,她商量着先尾随木雨峰来到当初他们登岸的地方——石漏寺,再做打算。
没想到还没出天华城,两拨人一前一后先后见到同样是要往石漏寺的卫沧寒在红都门前拜剑。
听到卫沧寒说道他来石漏寺得原因,迦江晚想了一会,拿出一张她自绘的地图,用玉指点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线条,侃侃说着:“你要回训国?为什么偏偏要从石漏寺坐船,不如走陆路南下悬泛寺,哎,不对,嗯...可惜南关战事将近,是不太方便,而且危尺关又有两国的重兵把守,从此处进入训国,又要穿过茫茫大漠和贫瘠的天楼山,看起来...只能乘船走商离海穿过关夏国连接商离海与西幽海的峡湾,进入西幽海后,再从芍国南边再进入训国更容易些,只是需要绕很大一个弯,但是也能够避免训铅边境容易发生的不确定情况。”
卫沧寒心想,周老四的安排果然是经过他深思熟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