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就说了住他们隔壁晦气。”
班泯虽愤怒,却也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他转回头,看向无助且悲伤的妹妹们,她们虽然也和他一样恐惧,却始终都死死地握着老班房间的门把。
哪怕她们的手在颤抖。
班泯的眼眶发热,他感到非常难过地坐回到藤椅上,低头的瞬间,眼泪掉在了地上。
第二天,新闻里播报了长钢企业夫妇贾淳的后续报道,是地方新闻台的采访。
由于老班是负责送赎金给绑匪的司机,赎金却不翼而飞——绑匪被抓后,他坦白了自己的罪行,也出现了一套完整地几乎无懈可击的说辞,他说,是老班私吞了赎金并与自己发生争执,才导致其失足坠楼而亡。
于是,赎金去向又成为了谜团,但在采访里,贾淳与程溪以一种非常宽容的态度表示自己的女儿已经没事,至于赎金是否被老班私吞,他们已经不再介意。
“只是,我们平日里最为信任的就是班以辉先生,所以出了这种事,也是令我们非常寒心啊。”电视里的贾淳捏了捏眉心,无奈的叹气。
刘警官目睹着电视机里播放的采访,双手环在胸前,他不禁嗤笑道:“还真是典型的企业家,这副伪善的嘴脸真是让人感到不痛快。”
他的助手小李却一脸茫然地反问:“伪善吗?”又耸了耸肩膀,“我还觉得他挺真诚的,赎金的去向都不追究,有钱人就是财大气粗。”
刘警官叹道:“这样的采访一经播出,无异于是公开处刑了,那几个孩子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小李讪笑道:“刘哥,你也太杞人忧天了,就算犯错的是他们的父亲,可那三个还只是孩子,谁能和孩子过不去啊?”
“别小看人性。”刘警官说,“尤其是这小地方,水浅王八多。”
实际上,刘警官的担心不无道理。
老班不仅人死了,还成了私吞赎金的那个人,众人都关心着赎金的去向,好多人都认为老班把钱留给了他的孩子们。
一时之间,墙倒众人推,贾淳与程溪的采访令班家三兄妹在大院里的生存变得极具艰难。
平日里和颜悦色的邻居也在一夜之间改变了对待班家兄妹的态度,他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议论着老班是个衣冠禽兽,或者,又说成是人面兽心。
“看他平日里老实巴交的,自己一个鳏夫带着三个孩子,又朴实又节俭,见人都是不笑不说话,没曾想是个干大事情的人哈。”
“哎呦,你以为一个单身汉拉扯三个孩子那么容易啊?可不就得找机会划拉钱,那么一大笔赎金,还是派他去送给绑匪的,换成是谁都要起邪念。”
“结果还不是自作孽不可活?人都死了,钱还能花到吗?估计都没机会把藏钱的地方告诉他孩子们,我看那几个小的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儿。”
议论到这里,忽然就都住嘴了,因为班家兄妹刚好从大院里走了出来。
一群大爷大妈立刻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纷纷四散,各自忙碌去了。
班泯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推搡着班柠和班珏琳,“走,吃早饭去。”
这天是周末,上午8:20分,隔着大院两条街开外的李记包子铺。
已经度过了一波食客早高峰,眼下店里客人仅有3桌,但桌子上皆是餐盘狼藉,系着围裙的店员忙里忙外地收拾,又要腾空给靠窗的那桌送上豆腐脑和吊炉饼。
班珏琳接过自己的那一碗,有点烫手,赶忙放到桌上,想拿饭勺,班柠已经递了过来。她默默地接过,开始吃早餐。
班泯还在等自己的馄饨面,他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可陈寅昨晚上不停地交代他:“你一定要好好吃饭,就算你自己不想吃,在班柠和班珏琳的面前你也要坚强起来,要是连你都垮了,她们两个就更惨了。”
班泯觉得自己也很惨,他明明对日后充满了恐惧,不知道该怎么维持生活,他也只是个高中一年级的学生,但就是因为他最年长,就必须要接替老班成为家中的顶梁柱。
这不仅令他没有食物,连同昨晚一整夜,也几乎没合过眼。
自打老班出事以来,他就根本没有睡着过。
而这时,馄饨面被端了上来,他叹了一口气,根本不想吃。可班柠却飞快地将筷子递给他,还把他平时总喜欢吃的辣椒油端到他面前。
她像是很怕他倒下似的,而他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妹妹一直都记得他平日里吃饭的喜好与口味。
班泯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也不想辜负班柠默默的付出,添了辣椒油,强迫自己吃早餐。
谁知接下来,店里迎来了第二波高峰,巷子里有不少邻居带着孩子来吃早饭,明明店里还有不少空位,可却谁也不愿意坐在班家兄妹身旁的那桌。
店老板李大爷亲自招呼大家落座,还示意后来的一家三口去坐班家兄妹身旁,那家妻子就立刻拉扯着孩子就要走,嘴里还嘟囔着:“坐在忘恩负义的人身边吃顿饭都要反胃。”
班泯的筷子停了停,班柠立刻安抚他:“哥,快吃吧,吃完我们好走。”
班泯点点头,继续吃面,班珏琳也默默地喝着豆腐脑,结果李大爷却走到了他们这桌,有点头疼地说了句:“打包带走吧,这顿我请你们。”
班泯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李大爷。
李大爷讪笑着,双手往自己腰间系着的围裙上擦了擦水,示意身后还有很多排队等桌的客人:“这会儿人多,你们这也快吃完了,剩下的带回家去吃吧,大爷请客,算大爷的。”
班柠想要息事宁人,准备站起身去拿塑料袋,谁知班泯一把按住她,自己则站起身来质问起李大爷:“什么意思?”
李大爷是个瘦小的老头,比起人高马大的班泯,他显得极为弱势,再加上他语气和善,也是善良的口吻,被班泯这样质问,倒显得是挨了欺负似的,立即惹来一众看客的不满。
“我说你小子别太过分了,人家老板好说好商量,懂不懂尊重老人啊?有没有教养啊你?”
班泯瞬间来了火,刚想要回嘴,班柠赶快拉住他,对大家连连道歉着:“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就走——”
班泯却一把挣开班柠的手,“走什么?不走!”
班柠不停地和班泯使眼色,她觉得兄妹三人寡不敌众,更何况这些人的态度十分不好,她很担心会发生争执。
可就是她这样的退让,反而助涨了众人的气焰,他们说三道四起来,语气非常不善——
“有这家兄妹来吃的地方,谁也别再来了,看见都影响心情!”
“是啊,那事情都还没查个水落石出呢,这家孩子还有心思跑出来吃饭,也是够大心大肺的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样的爸,能教育出来什么样的好孩子啊?”
班泯被最后一句话激怒,他猛地抬起头,愤恨地瞪着说出这句话的中年女子。
“你刚刚说什么?”他凶狠地质问道:“你再说一次?”
中年女子的手里还牵着一个7、8岁的女孩,察觉到班泯的势头,她立刻呼喊起身后的男人:“老公,老公!你快来,要打人啦!”
一个中年男子迅速从店外冲了进来,拨开人群看到他老婆指了指班泯,便不分青红皂白地上前抓班泯的衣领。
班泯也不示弱,掐住对方脖颈,李大爷赶紧拦在中间拼命拉架,班柠和班珏琳也不停地拉扯着班泯。
最后,在众人一边倒的阵势下,班家兄妹被赶出了早餐店,李大爷也无奈地朝他们挥着手,叹道:“别再来了,这边不欢迎你们,要怪啊,就怪你爸做出的那桩烂事儿吧!”
9.
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就连在学校里,班家兄妹的日子也开始变得不好过。
第一个惩罚起班泯的同学,竟然就是周青。
当班泯在隔日去往学校的时候,看到教室墙壁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倒吸一口凉气。
上面贴满了莫名其妙的照片,全部都是新闻、采访的视频截图,大大小小的照片旁还写着大家的许多评论,包括“想钱想疯了吧,连老板的孩子都敢绑架”、“私吞赎金可真有你的”、“班费哪天丢了的话,一定就是某人偷的”、“太肮脏的人品了”。
以及最恶毒的一句:
“这种没有底线的人,就该坠楼身亡”。
班泯心中一震,条件反射地冲去墙壁去撕下照片,同时转身质问起周围的人:“是谁贴的这些东西?你们有证据吗?血口喷人是要付法律责任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话音还没落下,就有人拿出手机,播放的是长钢企业的老板贾淳在接受地方台采访时说的那段话。
班泯愣住了,他听着贾淳的“宽恕”,只觉得触目惊心。
周围隐约响起了窃窃私语,同时伴随着不怀好意的嬉笑。
“有其父必有其子。”
“之前咱班赵林的钱包不就丢了吗?”
“大家都得小心自己的书包啊,别被偷走了。”
“那偷得最惨的肯定是周青了吧?哈哈哈,他们两个可天天腻在一起。”
那些吵杂的议论声环绕在班泯身边,像是一个巨大的纺织轮在不停的、迅猛地旋转,几乎要将他的头给撑炸。
班泯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拼命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转身快步走出教室,就像逃跑一样。
谁知迎面撞到一群女生,其中便有周青。
见到她的那一刻,班泯只感到慌乱,赶忙调头想走,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句令他头皮发的:
“叛徒的儿子。”
班泯认出那声音,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看,周青已经随着女伴从他身边走过,冷漠的仿佛从来都没有与他相识。班泯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周青受到惊吓似的挣扎起来:“你想干嘛?”
“你这算什么意思?”班泯质问她。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周青的表情显得很无辜惶恐。
“周青……”
“救命啊!”周青突然尖叫起来,用力的挣开班泯蹲下身,她环抱着自己的双肩不助颤抖,歇斯底里的恐惧叫声引来了许多人围观。
女伴们赶忙去安慰周青,同时以一种鄙视又嫌恶的眼神瞪向班泯,如同在说:不要脸,你竟然想把周青也拉下水。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指责,统统毫不留情地如同黑暗潮水一样袭向班泯。他们都在看着他,嘲笑他,议论他,轻蔑他。
班泯气极反笑,又因愤怒而全身颤抖。他咬牙切齿地指着周青,向周围人大叫道:“是她不相信我的!是她没有站在我这边,错的人不是我!”
周青顿时痛哭失声,可那哭声并不像是忏悔或是逃避,反而是担惊受怕。有女伴站起身来走向班泯,气势汹汹地甩给他一巴掌,咒骂他:“无耻!发生了这种事情,你就别想着人人都能接受你了!”
班泯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人相信他?为什么都去相信那个摆出虚假、软弱嘴脸的女人?
而班泯自己也被这个想法吓到了。
虚假、软弱……他为什么要这样来描述周青?思及此,他低眼去看向地面上的她,只见她捂着脸,在众人的簇拥下站起身,不知是不是错觉,班泯看到她侧身过去的那一刻——
她笑了。
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使得班泯感到脑中一片惨烈的嗡鸣。
黑暗的潮水铺天盖地的淹没了他。
冰冷黑寂下,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10.
扭曲而怪异的惩罚仪式开始了。
班泯在下午走进教室的时候,气氛就有些不对劲儿,大家都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他,静得像是没有人存在。
他决定不去在乎那些,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老师进来后,课程开始,突然抬头一看,就看到了坐在前方正回过头来的人。
他是班级里的主宰者,一直都是非常有威望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