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大学毕业之前,也就是大四实习的下学期,那时的班珏琳还有3个月,就要满22岁了。
而临近9月底的时候,她被系主任安排了一场相亲。
这次她无论如何是逃脱不掉了,但心里已经打算敷衍着见面之后,再随便找个借口拒绝。
相亲对象是系主任生意伙伴的独生子,相片发来过,班珏琳没看,但是她对这位主人说的“兴趣爱好广泛,具备商业头脑”有些兴趣。
由于这会儿的班珏琳没有课,就提前坐在了约好的咖啡店里等人。还有半个小时才到约定的时间,她带了笔记本在店里准备实习需要的资料。
网站评论里跳出了半年前她曾经发表过的帖子,当时回复的评论内容是:“我们分手了,但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也不再感到悲伤了,谢谢关心。”
她凝视着这条评论,本想着要关掉页面,谁知道看到了有人在评论下面的问题:“小姐姐,那你直到现在,一次也没有再遇见过他了吗?”
班珏琳盯着这个评论久久出神,直到身边传来一声“你好”。
她一惊,赶忙关掉页面,抬头看过去的时候,穿着浅灰色衬衫的年轻男人站在她的面前,一双桃花眼看上去含情脉脉的,让人觉得他看狗都深情。
班珏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笑了一声,对她伸出手:“不记得我了?”
班珏琳回握了握他的手,顺势站起身一下,重新坐回椅子上的时候摇摇头,但还是不忘介绍自己:“我叫班珏琳。你是?”
“我知道你是班珏琳。”他很自然地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挑了一下左眉,像是在和老友聊天一般随意:“咱们是初中同学,小段那班的,3班。”
班珏琳犹疑着思考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你……是商因齐?”
商因齐点了点头,“印象很深刻吧?”
班珏琳有点不敢置信,以至于不得不问清楚:“我是来相亲的,所以,你……”
“真巧,我是来和你相亲的。”
结果系主任口中的三好青年说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而看出班珏琳有些失望的商因齐反倒来了兴致,点完咖啡不说,还直截了当地戳穿她的小心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定是觉得这次八成要黄。上学那会儿你可就不待见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改变的层面可不大。”
班珏琳尴尬的笑笑,她不太想去回忆中学的事,也对这次相亲索然无味,偏生商因齐突然提议:“对了,下午2点有个画展,我正好有票,你有兴趣看看吗?”
约人的方式还挺直率。但班珏琳考虑的是该怎么委婉地拒绝他,不料他很强势地做出了决定,“这种小事不必犹豫,看个画展而已,又不是直接结婚入洞房。”
他说话很不拘小节,也很能抓住关键,班珏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的确没有太多需要顾忌的,就答应了。
但如果班珏琳事先预料到画展上将要发生的事,她或许,就不会这么痛快地同意。
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班珏琳和段辞就已经没有过任何联系了。尤其是进入了实习期,大家都分道扬镳,也很难再碰面。
所以在画展上遇见他的时候,她表现出的不是意外,而是困惑。
因为,那并不是班珏琳第一次看到程晓诗,至少在班珏琳是这么认为的。
当天下午2点,学校附近的中心文体馆的一场小画展是由最近当红画家阿齐个人举办的,由于是个00后,画风过于前卫,吸引到的参观者并不多,大多数人是从朋友那里得到的免费票,因为阿齐的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人脉颇多,商因齐也是其中一个。
在逛展的时候,商因齐聊起自己的外甥就读班珏琳的学校。
“这世界可真小。”她有点感慨。
商因齐却说:“这个年纪嘛,被催婚是很正常的事。”
“你父母催你?”
“当然了,天天催,但他们催他们的,我得有自己的步调。”
班珏琳瞥他一眼,有点嘲笑似的:“所以就跑来相亲了。”
“你不也是?”
“像你说的,又不是直接结婚,没什么可怕的。”
2.
商因齐打量她片刻,像在审视什么,然后说:“那边有果汁,你喝吗?我可以去帮你拿。”
班珏琳确实有点口渴,就微笑说:“谢谢。”
等到商因齐离开后,班珏琳独自逛着面前的几幅画,在看到第三幅的时候,发现画前站着一个十分高挑的年轻女子,她特别瘦,但是身材却非常好,背也直,黑色的贴身短袖穿在她身上格外迷人,发梢微卷,她不过是随便抓了几下发根,就散发出了清新的发香。只不过她没看画,只低头盯着手机,令班珏琳都有些着急地想要上前去告诉她该怎样看这幅画了。
最后是她察觉到班珏琳的视线,转过头,投来明亮的眼神,班珏琳一眼就看到她让人深感惊艳的五官,以及细腻到几乎看不到瑕疵的皮肤。
她对班珏琳露出友好的笑脸,指着墙上的画皱了皱眉,搭话道:“现在的年轻人都画这些东西吗?你能看懂吗?”
班珏琳淡淡笑了笑,觉得她问的内容不算礼貌,但笑脸又非常纯粹,所以班珏琳也没办法装哑,只好说:“还是有些代沟的。”
她觉得自己的观点得到了认可,就更加放开了说:“是啊,我看这个画家的年纪是00年的,这么年轻就自称画家了吗?可能我不懂艺术圈,我只会跳舞而已。”
“你是舞蹈老师?”
“不是,我只是跳芭蕾舞的。”她的普通话夹杂着一丝奇怪的口音,“目前无业。”
班珏琳笑笑做回应,不再说话。
她倒是很热情地继续说:“我刚回到这城市不算久,你看上去像是和我同龄,我98的。”
“我99年的,22。”
“那你和我男……”她顿了顿,“你和他一边大。”
班珏琳不知道她说的“他”是谁,也没在意,打算继续欣赏画的时候,身边的女子忽然对着身后走来的人说了句德语:“he,wie kannst du so langsam sein?”
听发音大概是德语,但班珏琳不太确定是不是挪威语,她对这种语法不熟。但也验证了对方普通话有口音的原因,应该是个海归。
接下来,回应女子的熟悉声音飘进班珏琳耳里:“工作是临时有事处理,来得晚了。”接着又问:“你到多久了?”
她说了时间,然后又用普通话指着班珏琳说了句:“她也99年的,你们同龄。”
班珏琳终于回过头,凝视着他的眼睛,心里想着的确是同龄,然后点头示意:“真巧啊。”
段辞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惊讶,还没等说什么,他一抬眼,看到了端着一杯果汁走来的商因齐。
“橙汁行吗?”商因齐将手里的果汁递给班珏琳。
班珏琳接过后表示感谢,商因齐感受到段辞的视线,转头看向他,皱眉,又问班珏琳:“你们认识?”
“认识。”班珏琳再次望向段辞,很平和地说道:“是我的大学同学。”
大学同学。这个形容词十分讽刺。段辞面不改色地看着班珏琳,接着,又打量起一旁的商因齐,眼神里有股说不清的审视意味,令商因齐感受到了莫名的敌意。
年轻女子却好像始终置身事外似的,半天才反应过来,很惊喜地对班珏琳说:“原来你和段辞是同学吗?难怪你们同年,那我应该和你握手的。”然后自我介绍:“我是程晓诗,你好。”
“班珏琳。”回握了她的手。
程晓诗还想再聊,段辞却示意她:“时间不早了,你约我出来不是为了看画展的吧。”
他的语气听上去有点生硬,班珏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在场的缘故。而程晓诗的表情也变得局促起来,她尴尬地笑笑,然后对班珏琳说:“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再见。”
“再见。”班珏琳和她摆了摆手,看向段辞的时候,他只是轻微颔首,算是道别。
望着他们两个离开画展,班珏琳沉默地出了一会儿神,直到商因齐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他们两个是情侣吗?还是年轻夫妻?”
班珏琳一怔,赶忙看向商因齐,皱起眉:“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商因齐指了一下无名指,“女的戴着戒指,我看你同学也戴了。”
班珏琳像是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她沉下脸,转身就朝室外走去。
商因齐以为她对这个画展没有了兴趣,也就跟着她一起离开了。
他的车停在不远处,是辆宝蓝色的bmw。坐着来的时候,班珏琳好像没察觉到车子的型号,如今再坐上去才发现,这辆车的价格不菲。
倒是听系主任说过,他自己也做着和金融行业有关的生意。
“金融啊……”班珏琳呢喃出声,觉得这几个字让她感到恍如隔世。
“好像你大学读的专业是中文吧。”商因齐单手扶着方向盘,问这话的时候有点漫不经心。
“第一专业是中文。”
“在毕业后选择从事相关专业吗?”
班珏琳没说话,她的默然代表了她不想探讨这个话题。
商因齐也会看眼色,没再问下去,转了话锋道:“晚上去吃海鲜城怎么样?”
如果他是问“晚上你想吃什么”或是“晚上要不要一起吃”,班珏琳很容易会脱口说出拒绝的话。但他问的很巧妙,以至于班珏琳没来得及思考,就回应道:“我最近海鲜过敏,不能吃海鲜。”
这样的回答在商因齐听来是“我晚上没有其他安排,可以一起吃晚饭”,他笑了笑,再次给出方案b:“过敏的话可能是免疫力有些低,那适合吃牛骨,补补营养。我知道城南有家很不错的牛骨店,他们家的鸡煲饭也不错。”说着就调转车子去了城南方向。
班珏琳看他一眼,刚想说“我可没打算去吃牛骨”的时候,他忽然侧过脸对她微微一笑,声音很轻地问道:“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那样装潢文艺的店,你说呢?”
班珏琳原本还有点生气,但他突然之间语气谦和起来,她也不好意思把冷水泼给他,只好说:“我没去过,要去了之后才知道会不会喜欢。”
3.
晚上8点左右,商因齐开车送班珏琳回到了实习住宿楼的门口等她。两个人客客气气地道了再见,班珏琳一直目送他驱车离开,等转身朝小区大门走去时,发现有雨滴落下。
她抬头看向夜幕,恰好有一滴雨砸进她的眼睛里。
她一怔,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小班。”
班珏琳停顿住身形,转头看过去的时候,段辞正坐在一米外的石墩上,他戴着棕色棒球帽,没有穿白天遇见时的那件风衣,反而是换了浅灰色的卫衣,帽子扣在棒球帽上,有那么一瞬间,班珏琳觉得自己以为是大一时的他来到了自己面前。
她很快就醒过神,茫然地问他:“你怎么在这?”
他吸了一口烟,吐出烟雾,弹落烟灰时回答她:“路过。”
她想起了程晓诗的脸,而且余光又再次瞥见了他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还有,背叛。
这令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而他却在这时站起身,将烟头扔进了一旁的垃圾箱,再不疾不徐地走向她,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在与她有半米的距离停下来,垂眼看着她:“你喜欢看那种画展?”
她点点头,“朋友带我去的,还不错。”
“之前没听说你有那样的朋友。”
之前。
她抬起脸,“之前是多久之前?”
“我知道……我们之间是有误会。”
班珏琳笑了,“你该不会想说,是我误会了你吧?”
他不愿意再说下去,蹙起眉心,“你现在的态度不太好,我们也不该在有情绪的时候谈这些,很容易会说出伤害彼此的话。”
“就像当初一样。”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痛苦,好像拒绝去回忆。
班珏琳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你不应该再来找我,在你没有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之前,我们或许永远都不该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