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求您救命,求您了。”
旁边稍微小一些的男孩也跟着上前,黢黑的手就想来抓曲悠槿的裙摆。
她轻轻皱了眉,后退一步躲过,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啊。
见她躲避,那边几个小孩子就要一拥而上了,曲悠槿继续退,“你们站在那,说事。”
小一些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要冲曲悠槿,只是大家都这样做他便也跟着,此刻停了,咬着手指看曲悠槿,他觉得面前这个人好好看,若是他娘就好了,他没有娘,他们都没娘,但是他想要娘,更想有曲悠槿这样一个好好看的娘,他们都想要娘,只是……曲悠槿不是他们的娘。
他目光看向曲悠槿怀里抱着打瞌睡的孩子,白白胖胖干干净净的,很漂亮,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孩子,一点儿也与他们不像,他有些不解,孩子为什么还有别的模样?
面前这好好看的人要是是他的娘亲,他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干干净净了?
小家伙想不明白,咬着手指的手看到曲悠槿看他了,憨憨的傻笑,大眼睛望着曲悠槿,心底里希望她也能过来抱一抱他。
“夫人,求您救救我哥哥吧,我哥哥乞讨时被打断了手脚,如今还发起了高热,大夫不愿意给他治病,求您了,求您发发善心,救救他。”
大些的小姑娘眼泪直往下淌,她只当看不见,还伸手去摸了摸,让脸看上去更加脏污可怜。
不过她已经肿起来的额头其实不必她再如何动小心思,已经非常凄惨了。
但是她还是想让自己更惨些,他们已经走过好几家了,平时愿意舍些吃食的人家,这个时候却不愿意救救她哥哥,甚至……当他们在做戏。
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善人这种时候却不愿意相信他们?他们不是常常说什么救人一命深造七级浮屠吗?为什么不愿意稍稍施以援手救救他们呢?难道他们的命就真的什么都不是?就该去死吗?
十三姐姐已经在准备卖身为哥哥筹钱了,她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必须要将哥哥救下,也不能让十三姐姐出事。
曲悠槿舔了舔嘴唇,罢了,敲了门等席溪过来,将大九小九递过去,“你将他们抱去睡吧,我随他们去看看。”
席溪有些担心,“夫人,我和您一起去吧?”
面前这些孩子都什么时候跪在这的,怎么她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
“不必,你去装些饼子来,然后给大九小九准备宵夜吧,我去去就回。”
家里虽然有白给看家,但最好还是要有个大人在,她也担心大小九醒来看不到她会着急。
而面前这几个乞儿,她并不觉得他们会对她造成什么威胁。
好在,曲悠槿树立的形象很稳,席溪虽然有些担心曲悠槿,但更多的还是对她的盲目相信,既然曲悠槿说了没事,她便将两个孩子抱进去,很快又提了个油纸袋过来。
曲悠槿接过,看向面前的孩子,“带路吧。”
面前除了两个稍微大些的孩子,都直勾勾的盯着曲悠槿手里的袋子,他们刚刚听到了,那里面是饼子,他们好饿,他们一天只能吃一顿饭,有时候还会吃到石头,牙好疼,但是饼子不一样,饼子很柔软,很香甜,不用就着水也可以咽下去。
大一些的孩子只敢偷偷看一眼袋子,就咽了口水不敢再看第二眼,将几个小一些的拉起来站好,最小的也是自己走,他抓着十九姐姐的衣角,光着脚丫,走路时也不停的去偷看曲悠槿。
曲悠槿余光见了,歪头看向他,浅浅勾唇笑了笑。
然后面前这个小家伙似乎更开心了,笑出了一口不怎么齐整的牙,瞧着就傻气满满。
想了想,曲悠槿朝他伸出手,似乎有些意外,傻乎乎的眼睛瞪得溜圆,看着面前这双白皙细长的手,一时没反应过来。
曲悠槿没做犹豫,将身上的薄披风脱下,蹲下将面前这个小家伙包住,将他抱了起来,丝毫不介意他脚底的泥土与翻了的破皮渗出的脏污血液,将他的小脚更是包的严实。
小家伙缩在披风里,还傻楞楞的直看着曲悠槿,大眼睛一眨不敢眨,第一次感受脚底异样的触感,原来,脚是可以不用直接踩地上的吗?
他怯怯的偷偷的想要伸出手,学着之前曲悠槿怀里的孩子那样,也将她脖子圈住,也能贴着曲悠槿柔软的脸颊,只是手刚刚抬起,他又看见了手上的颜色,舔了舔干涩掀皮的嘴唇,又有些委屈的将手收了回来,再不敢乱动了。
只用那双大眼睛盯着曲悠槿的下巴看。
如果他有娘亲,被抱着就是这样的感受了吧,心里满满的,很安全,很舒心,再不用担心下一顿饭里会不会有臭老鼠,会不会被下了药……
剩下的几个孩子见他被抱起,只抿了抿嘴,低头安静的走着。
跟着他们路过集市时,经过一家医馆,曲悠槿交待他们等一下,去里面请了一位大夫来,大夫见了周围几个脏兮兮黑黢黢的小孩,一下就明白是乞儿,只是曲悠槿衣着打扮都不俗,便多看了曲悠槿几眼,将她长相记牢。
到底还是跟上了。
路上,曲悠槿发现这几个孩子很沉默,就像上次小岚嫁人时来家门乞讨时一样,他们之间也不交流。
只是,他们好像又很有默契,路过一些坑洼的地势时,大一些的孩子会伸手去扶一把,小一些的孩子过去了,又将手收回,只抓着大些孩子的衣角,好似这种事他们已经练习过千百次一样。
跟着一路从闹事走到偏僻,曲悠槿打量周围的环境,很安静,安静的连地上东西流窜的西索声音都被放大,好在此刻天色还亮着,不然曲悠槿都担心身后的大夫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这一片也不像平民窟,因为这一片连人烟都不见,好像穿过某个临界点,突然去到了一座荒城。
曲悠槿正四处看着呢,身后的大夫突然不怎么相信的问道:“这里是……疫后区?”
他脚下开始犹豫,只是来时已经收了二两的押金,加上芜城已经很久没有疫病过了,到底还是将害怕压下,继续跟上。
曲悠槿则看向大夫,有些不解,“疫后区?”
短暂克服恐惧,曲悠槿愿意搭话也是转移注意力的法子,他便解释道:“往年瘟疫后将他们隔离,便统称这里为疫后区,只是疫后区都经历过集体消杀,没想到他们会住在这里。”
消杀?
古代对瘟疫的消杀会采用什么方法?曲悠槿不用想脑子里就有了答案。
唉!
除了叹息,她此刻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
她又去看前面带路的几个孩子,不知他们听到没,依旧是深深的安静。
曲悠槿收下心思,不去看周围的环境了,专心跟上。
等又绕过了几个转角,终于听到了些微声音。
不过依旧很轻很细,听不清切说了什么,只是听声音似乎也是孩子。
跟着几个孩子踏进去,下一刻,几双同样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着澄澈的光,全部看向了曲悠槿。
之前那个大一些的女生解释,“她请了大夫,十三姐姐呢?”
十七走过来,目光依旧没离开曲悠槿,她也看到了曲悠槿怀里抱着的小二十七了,心底有些莫名其妙的触动,但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她上前继续带路,“在里面,我带你们去。”
曲悠槿与大夫便都跟上,等到了屋子里,听到有人在说着什么,这次曲悠槿听明白了,在交代后事呢。
“十三姐姐,你说的我一个都不会记,我也不同意你卖到那样的地方,你不要比划了,我不会看的。”
小男孩有些哭音,曲悠槿几人转过去刚好看到他转了头。
之前安静带路的小女孩,此刻也飞奔过去,抱住十三,埋在她怀里,哭着喊着:“十三姐姐,我求到了人,带了大夫,十一哥哥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不要丢下我们……呜呜呜……”
面前一副生离死别,加上又是一群破破烂烂凄凄惨惨的乞儿,一时叫曲悠槿与大夫有些突兀尴尬。
领路的十七,显然更加稳重些,面不改色的将二人带到床边,将十三与哭着的小女孩拉走,“不要挡着,先救十一哥哥。”
大夫见了病人,看向曲悠槿,得到她点头便上前开始查看起来病人。
曲悠槿则挑挑眉,将怀里一直抱着的小孩放下,看他似乎也红着眼眶要哭的模样,将另一手的袋子递给他,“去叫你们哥哥姐姐们分吧。”
小家伙抓了抓手,还是抱住袋子,不舍的离开了。
他抱着袋子走到十七旁边,弱弱的喊着:“十七姐姐……”
十七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接过袋子看了一眼,就拉着十四离开去分饼子。
曲悠槿静静的抱了手臂看床上的病患。
很巧,之前还遇到过。
路上一个企图摸她钱袋子的小贼,说来好笑,他这一身伤虽然不像小女孩之前说的是什么乞讨弄得,但也确实是曲悠槿看着打断的。
这下近距离看去,啧啧啧,打的真狠啊,手臂小腿皆是青紫红肿一大片,已经肿的老大一块,表面还渗着脓液,又因为没有好好处理,看上去还带了些土块黏在上面,浑浊成了一片。
额头的冷汗顺着轮廓冲刷出了一条小道,剩下的泥地瞧着就很是殷实。
大户人家啊,脸上土不少。
大夫手上缠了布巾去翻看床上少年的伤处,一边看一边叹气,“这怎么伤的这样严重,也不处理干净,唉,都生了腐肉了,需得剜掉才行啊。”
十三站在一旁,听着大夫的话,同样脏兮兮的小脸曲悠槿觉得自己都看出了几分苍白。
她动了动嘴唇,只是下一刻又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曲悠槿瞧了半天都看不明白,幸好,此时又进来一个少年,向曲悠槿解释:“我们……没有水……没有钱……”
好吧,还挺简洁。
曲悠槿看向少年,面前这个长得很瘦小,瞧着只到她肋骨位置,头有些尖,看不清长相,但一双圆溜溜的上斜眼,整个瞧着就是个机灵的孩子。
曲悠槿与他搭话,“你是老几?”
来了后见他们都是称呼的数字,曲悠槿猜测这个孩子应该和十七差不多。
“我是十六。”
他仰着头去看曲悠槿,已经听说了,小二十七是被她抱着回来的,这会儿其余孩子都围着二十七问被抱着是什么感觉,他也是听到了,才想过来看看曲悠槿的。
“十六?你们有多少人?”
看来比十七还大了?但看着又不像,反而瞧着更小些。
“十三个,带你过来的是十九,你抱的那个是最小的,叫二十七。”
二十七?那其余的呢?
不过曲悠槿想了想,这样的世道,不是乞儿也难活,也就不多问了。
“你多大了?”
十六想了想,被曲悠槿抱着的感觉应该很不赖,毕竟他与她说着话,都觉着心情从未有过的好。
“我九岁了,十七是我妹妹,亲妹妹。”
这个曲悠槿倒是没想到。
“你不饿吗?去吃东西吧。”
十六摇摇头,他们会给他留的,这是规矩,而且他还没看够曲悠槿呢,不想离开。
见曲悠槿似乎问完了,他又有些着急,想要与她再说些什么,便主动开口,“十一哥哥严重吗?”
曲悠槿瞅他一眼,看不出来吗?
“很严重。”
十六咬了咬唇,“会……锯掉胳膊和腿吗?”
曲悠槿看向大夫,跟着问了一遍,“会吗?”
大夫已经给他喂了一颗降温的药丸,摇摇头又点头,“若是能好好治,后面再仔细的养着,倒是不用。”
他看一眼曲悠槿,若是这位菩萨愿意将这乞儿救回来,是一笔大开销了。
只是……真的是菩萨吗?
大夫没那么天真,这孩子断了骨,即使是剜了肉,还得续骨,骨头岂是那么好养的?
他并不对曲悠槿抱有希望,甚至觉得曲悠槿愿意请他过来看一眼,已经是难得的大好人了。
曲悠槿看向十六,挑眉,“听到了吗?”
十六无言,他自然听到了,只是他一来就说明了,他们没水没钱。
当然,他也无法开口叫曲悠槿帮忙救十一,十一伤的太严重了,大家都明白,十一可能过不去这关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一直昏睡的十一,许是大夫的降温药起了作用,虚虚的手指动了一下,一直关注着他的十三马上扑过去握着他手直流泪。
她也听到了大夫的话,哭自己的无能,哭天道的无情,哭可怜的十一。
曲悠槿看到十一的眼皮微微颤了颤,下一刻,缓缓的睁开了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