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半晌,谁都没有再开口。
泡茶的女郎将茶叶尽数冲泡完毕,茶汤置于炉上温着,便行礼退了下去。此时细雪再次密集落下,自茶楼方正的屋顶轻盈飘落,柳絮般纷纷撒撒。
说书先生讲述到精彩之处,引得台下听众纷纷叫好。关山羽转头看向宴如尘,轻声问道:“你怎么想?”
宴如尘端起茶杯,轻品一口后答道:“我觉得没必要。”
关山羽回头,面露一丝惊讶之色望他,宴如尘浅笑了一下,道:“长老们虽有罪,但明确参与杀人的仅袁掌门和青长老,让他们受刑抵罪我无异议。至于其他长老,未涉人命,依仙门现行规矩,剃骨去筋、废除修为后流放偏远苦地即可。”
提及青元子,关山羽神色微变,迟疑了一瞬,偏过头去,想起几个时辰前在牢里见到他们的场景,心里沉了一沉,没有立刻回答。
心里有些道不明的东西在蔓延,关山羽自己也说不清缘由。见宴如尘并未询问他早上去玉宸宫之事,他便决定不再纠结于这沉重的话题。目光转向窗外飘洒的雪花,他淡淡地转移了话题:“下雪了,真好看。”
宴如尘亦抬眼望去,见关山羽嘴角含笑,凝视着飘落的雪花,缓缓问道:“山羽很喜欢雪吗?”
关山羽回头望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点头道:“是啊,下雪天最适合裹着被子宅在家里睡觉,等雪停了,还能出门在门前打雪仗呢。”
宴如尘闻言,低头微微一笑,并未言语。关山羽见他没有接话,好奇问道:“如尘呢,喜欢什么天气?”
宴如尘抬眼望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而凝视着窗外飘洒的雪花,回:“晴天吧。”
关山羽闻言,微微挑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随即恍然大悟道:“嗯,晴天确实方便做很多事情。”
宴如尘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雪景上,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雪天虽美,倒也凄凉。”
关山羽闻言,有些不解的望向宴如尘,感觉他语气中似乎是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只是讨论天气却叫他有些难受...
关山羽立刻反应过来。
宴如尘的养娘们,就是在某个大雪天去世的。
恍然大悟后,关山羽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宴如尘,见他除了说了那句话外,只是浅浅地望着雪景和那位说书人,并无其他异样反应。
大厅中的说书人不知又讲到了什么,引得台下观众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关山羽见状,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如尘,你方才来这时,有听到这说书先生讲的什么吗?”
宴如尘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摇摇头,回答:“没有。”
关山羽不解道:“你不是早来了吗?居然没听到?”
宴如尘点头,答:“是早来了。不过方才都看你去了,没仔细听他说什么。”
这回,轮到关山羽愣住了,眼中带着一丝茫然,心道什么叫做都看我去了,说的这么...叫人浮想联翩的。
宴如尘说话如此直接,叫关山羽猝不及防,但他本人似乎并未察觉有何不妥,依旧神情自然的望着关山羽。关山羽连忙移开目光,喉结不自觉滑动,轻咳一声后继续说道:“他刚才提到我们两个了。”
宴如尘注意到关山羽的耳廓微微泛红,于是微微歪头,问:“说了什么?”
关山羽举起茶杯,轻啜一口,将刚才听到的“花臂纹身、面阔口方”等情节如实复述了一遍。说起这个也把自己逗笑了,方才的尴尬情绪被说书人那奇特的情节所冲淡。讲到最后,宴如尘倒是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关山羽笑得前仰后合。
宴如尘扬起眉头,看着关山羽笑得喘不过气来,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然而,宴如尘一笑,关山羽反而停止了笑声,停下来仔细打量他的表情,好奇地问道:“咦?你都不生气啊?”
宴如尘摇了摇头,说:“有点。”
关山羽点点头,附和:”确实,怎么能这么描述你呢,他们是不知道你长多好看呢。“
宴如尘闻言,再次摇头:“倒不是因为这个,我是觉得他说你浓眉小眼、面尖如猴腮,完全不符合事实。这种不属实的事情,怎么能被随意编排呢?晚点我就找人他摊子收了。”
关山羽扬起眉,问:“啊?他说你的你不生气,为我的生气吗?”
宴如尘点点头:“实在是闻所未闻。”
关山羽愣怔片刻,噗嗤一下笑出声,望着宴如尘摇了摇头,调侃道:“要不说那些弟子都管你叫大哥呢。真是护犊子。”
宴如尘闻言,扬起眉头笑了一下,并未回应。关山羽转而侧目望向那位讲得正起劲的说书先生,淡淡道:“罢了,别与他计较了,或许他一家老小都靠这营生过活呢。”
宴如尘闻言,也侧目望向关山羽,见他神色平静,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大堂中的众人,看来真无丝毫愠色。目光随后落在关山羽身旁的包袱上,问道:“山羽,你这包袱是从玉宸宫带来的吗?”
经人提醒,关山羽这才想起,连忙将包袱拿起,垫在腿上打开,露出里头一大团白绒绒,向宴如尘解释:“这是我向李小姐要的围巾和手套,天气越来越冷了,反正她多,拿一点回来我们用。”
宴如尘望着包袱里的物品,又看了一眼正在里面翻找的关山羽,见他脸上洋溢着笑容,神色微微一动,轻声问道:“你和李小姐关系很好吗?”
关山羽闻言抬眼望他,见宴如尘表情自然,但问题似乎有些微妙。他连忙解释道:“我和她啊,是闺蜜,闺蜜你懂吧?她去相亲相到个不错的,但是怕对方是渣男,就让我以男人的眼光帮她把把关。这些是她给我的报酬,她还给了我钱呢。”
宴如尘闻言,轻轻抬了一下眉毛。
关山羽一怔,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艹。什么闺蜜什么渣男,他怎么和李素吟那个大漏勺一样瞎说了。
关山羽低着头,在包裹中翻寻,没敢抬头看宴如尘,知道他一直望着自己,关山羽心虚的耳根子都在发烫。
宴如尘望着关山羽逐渐泛红的耳廓,觉得有些新鲜,不由自主的侧身过去瞧他,但身子刚靠近,关山羽突然把头抬了起来。
宴如尘一愣,连忙在即将撞到关山羽头部的瞬间回正了身体,侧头到一旁去。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后,才神色自若地回头询问关山羽在做什么,却发现眼前突然多出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毛茸茸后头传来一声好听的声音:“这个据说是用那什么西北高山羊绒做成的围巾,可软了,带上去软绵绵的和云朵一样舒服,你试试。”
宴如尘偏过头,绕过围巾,对上关山羽亮晶晶的眼睛,再望向他献宝一般递过来的围巾。围巾尾端绣着一只金色的鹤,做工确实精美。
宴如尘接过,凝望片刻,一直不知如何下手。
这边关山羽还兴高采烈地提醒他:“试试,你戴上绝对好看。”
宴如尘把手上的围巾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见它只是一个长条状,于是思考片刻,往自己脖子上一挂,抬头望向关山羽,缓缓道:“戴好了。”
关山羽闻言一愣,问:“戴好了?不围几圈吗?”
“围几圈...”宴如尘轻声重复了两遍,随后低头,抓着围巾的尾端按照他对“围”这个字的理解,又往脖子上缠了两圈。
是不是这么做的宴如尘不知道,只是从关山羽有些逐渐复杂的眼神中,他猜测自己做的应该不算好,于是他放下手,老实道:“抱歉,我从前没戴过围巾。”
关山羽没说话。
其实从刚才宴如尘有些笨拙的手法上,他就意识到不对了。
宴如尘自幼流落,虽在青楼得养娘照料,但养娘们生计亦是艰难,能保证宴如尘吃饱饭就已经很艰辛了,围巾手套之类自然无从谈起。
关山羽暗骂一声,心道自己怎么把这些都忘了,既然是给人送围巾,不帮人戴好也该给他示范一遍。现在不知会不会让宴如尘想起过去的伤心事。
他轻咳一声,说:“围巾嘛,其实没有固定的戴法。你长得这么好看,随便在脖子上一挂就很帅了。不像我体弱,得多绕几圈才暖和,如尘你想不想见识一下我的围法。”
宴如尘略作迟疑,点了点头。
关山羽见状,接过宴如尘脖子上那条松松垮垮的围巾,小心翼翼地在他细长的脖子上绕了几圈,打了个漂亮的结。弄好之后,他才慢慢后退一步,仔细端详着宴如尘。
自望水岭回来,宴如尘便换上了一身玄色衣衫,与他那棱角分明、英俊爽朗的面容相得益彰,虽然帅气,却总带着一丝严肃与距离感。还好,他本就肤色白皙,此刻颈间围着毛绒围巾,半张脸隐于其中,犹如琵琶半遮面,眉眼间竟多了几分柔和。
关山羽见状,嘴角上扬,朝他竖起大拇指:“好看!”
宴如尘轻轻挑眉,伸手摸了摸颈间柔软的围巾,犹豫了一下,才问:“我戴着,不算好看吧?”
关山羽正忙着从包裹里翻找其他物品,闻言立刻回头,见宴如尘脸上带着几分不自信,忙道:“好看的,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你现在往大街上走一圈,那些姑娘都得被你迷死了。”
宴如尘闻言,别过头低声笑了一声,未及回答,突然感觉手被人拉了过去。他有些不解回头,只见关山羽已经帮他把手套也戴好了。
这手套同样做工精巧,只是上面的图案略显稚嫩,绣着两只粉红色的小兔。宴如尘低头凝视手套上的图案,正出神间,关山羽已兴奋地绕着他转了两圈,赞叹道:“真好看,没想到这么适合你。走,咱们赶紧回去,把这些东西给其他人也分一分。”
宴如尘闻言,连忙拉住他。关山羽回头,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手,只见宴如尘侧头望向越下越大的雪,道:“雪势渐大,归途需上山,不好走。不如在此留宿一晚吧。”
关山羽回头,望了一眼飘洒纷飞的雪花和那仍在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转头问宴如尘:“那咱们住哪啊?”
宴如尘略作沉思,轻声道:“我听闻另一条街新开了一家客栈,床铺松软,且有供暖之便,晚间更有按摩服务,你想去试试吗?”
关山羽闻此,眸光闪烁,连忙应声道“去!”
但真到了地方,关山羽觉得此地与其名曰客栈,它更应该叫会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