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玉宸宫后,关山羽揣着鼓鼓囊囊的钱袋,没有回望水岭的方向,而是径直去了东街最大的客栈。
就是上次宴如尘带他住的那个。
本来是不想来的,他心里有气,他想就算要住最豪华的客栈,也不会选宴如尘带他去过的地方。
但是转了一大圈,他发现最好的选择竟然还是那次的客栈。想着那天晚上睡过的又大又软的水床,关山羽决定暂时先不和宴如尘反着来,其他的另说。
他从钱袋中抓出一把银两放在柜台上,客栈老板娘的脸立刻笑开了花,忙不迭地点头哈腰,为他安排了一间上等客房。上楼途中,老板娘瞥见关山羽清秀的面容,突然恍然大悟般一拍脑门:
“哎呀,公子,您是熟客呀!上次是不是和另一位公子一同来的,也是住的上房?”
关山羽面色一敛,转向她,语气平静而冷淡:“认出我了?上回我可是倒床就睡了,另一个人那次住的是哪间房,你还记得吗?”
老板娘轻摇团扇,嘴角含笑,遮掩着说:“哪能不记得呢,你们这么俊俏的小公子我怎么能忘啊。您的那位朋友没住下,他看起来很忙碌,有好几个人来找他,说有什么事情没处理完。他让我们照顾好您,然后就随那些人离开了,第二天一早又回来接您。哎哟,那小公子,模样俊俏的嘞。”
关山羽眉头一沉,闻言,别过脸去。
他没想问这个,他本想询问宴如尘曾住过的房间以便避开,谁想听他日理万机的事迹。
忙成这样还陪自己逛茶楼住酒店的,切,别有用心罢了。
关山羽紧抿着唇,脸色愈发阴沉,他打断了老板娘在前的热情引路,停下脚步,叹了口气,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对她说:“先不必去房间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晚些时候再来看房。”
言罢,关山羽毅然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楼下走去,几步之间便已跨出了客栈大门。
老板娘还站在楼梯上,正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客栈的特色与回头客之盛,待她闻声回头,关山羽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
老板娘急忙追至门口,扶着门框望向关山羽的背影喊道:“小公子,您放心,最好的房间我给您留着,办完事随时回来入住。”
关山羽已经在长街上走的远远的,他听见了,但是他没回头。
现在他心烦意乱,脑子里有很多奇怪的想法,但是他觉得都是杂念。
关山羽在长街上疾步行走,路过一间茶楼时,不假思索地迈了进去。
他此刻的目标简单而明确——将自己所有钱挥霍一空,尽情享受。
这茶楼位于西街繁华地段,与其他富丽堂皇的酒楼茶楼相比,显得颇为平凡无奇。门前两座石狮子形态笨拙,灯笼也微微发黑,店小二正卖力推销着果茶,一般这种店面路过了也不太会被吸引进去。
但是关山羽不一样,他走不动了。
他只想找个地方喝茶吃饭,将钱花出去,至于吃什么、喝什么,并不重要。重要是——他要享受。
他大步走进茶楼,店小二只觉一阵风过,还未及反应,便见有人已至。他连忙搭起汗巾,快步上前招呼:“贵客里边请,要点什么?我家最有名的是果茶,还有…”
“来最贵的。”关山羽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一”,“一壶。还有你们这里的招牌菜,都给我上一遍。二楼那个包厢没人吧?我要坐,钱不是问题。”
店小二仅是片刻愣怔,随即眼中金光一闪,迅速弯下腰,恭敬地弓身引路:“好嘞!贵客,里面请~”
一杯香茗入腹,几筷佳肴下肚,加之一楼戏台开嗓,关山羽的心情终于平复许多。
起码,没有这么焦躁了。
不知道这茶楼的招牌菜到底是什么,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足足有十几盘之多,初时关山羽还觉得这店估计是看他像大款坑他来着,但是吃了一口菜后,发现味道意外可口,也就随他们去了。
一楼大厅的戏台上,演员们正演绎着一出悲欢离合的剧目,时而有人抱腿痛哭,哀怨吟唱;时而有女子携包袱被逐出门外,怎么看都是个负心汉的故事。
呵呵,这本来好好的,非演这出,吃饭不能演一些快乐的剧情吗?演这玩意儿谁吃的下饭。
但虽然话这么说,但是关山羽还是面无表情的把这出戏看下去了。
这剧情与市面上常见的渣男抛弃糟糠之妻的桥段大同小异,虽然狗血,但是看着上头。
关山羽一边夹菜,一边看着剧情发展到那被抛弃的女子在另一城镇开创纺织生意,赚得盆满钵满。而负心汉在得知女子发迹后,竟厚颜无耻地前来寻她。
台上那渣男期期艾艾地唱着:“娘子,我的心从未离开过你,赶你出门实属无奈。”关山羽闻言,呸了一口,随了句:“渣男!”
话音刚落,忽觉右手衣袖边似有微风拂过,包厢门被打开。关山羽眉头紧锁,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转头望去,只见店小二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口,而随后步入之人,果然是宴如尘。
关山羽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转身欲从另一扇门离去。宴如尘刚踏入包厢,还未及看清状况,只见关山羽怒气冲冲的背影,连忙上前拉住他,焦急道:“山羽。”
关山羽面无表情地回头,目光扫过一旁满脸堆笑、双眼放光正盯着宴如尘的店小二,不满地质问道:“我订的包厢,你为什么放别人进来?”
店小二闻言一愣,结结巴巴地说:“啊?客官,他说他是您的朋友,所以我才…”
宴如尘打断了他,摆手示意:“是朋友,我们有事要谈,你退下吧。”
店小二慌忙看了他们两眼,点头哈腰地倒退出去。包厢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一楼传来的唱戏声依旧不断,那女子正用力捶打着渣男的胳膊,大声骂道:“负心汉,我才不跟你回去!”
宴如尘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台下,随即转向关山羽,见他满脸不悦,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下山了,也没和我说一声?”
关山羽甩开他紧握的手,声音低沉而沉闷:“我和金玉他们说了,不就等于告诉你了吗?”
宴如尘望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僵在空中片刻,才勉强转移话题:“你是来听戏的吗?这戏如何,讲了什么?”
关山羽听得出他在努力缓和气氛,但深吸一口气后,还是转过头去,冷冷地说:“宴如尘,你不必这样。你就算来了,我也不会给你好脸色。话说到这份上就够了,你何必再跑这一趟。”
闻言,宴如尘的脸色终于有些暗沉下来,他紧紧的拧着眉望着关山羽,看到他脸上淡漠的表情,心里蓦然一酸,像是有人掐住他的喉咙般叫人窒息,许久之后,他才哑声问:“当真如此介意?”
关山羽咬紧牙关,带着怒气的转身,直视宴如尘的眼睛,冷声道:“废话,谁能不介意。我也说清楚,我对男人没兴趣,所以你别再用这个理由来捉弄我了。”
宴如尘焦急地想要上前拉住关山羽,但见关山羽猛地后退一步,他只能僵在原地,不敢贸然靠近。此刻,宴如尘的脸色已十分难看,声音沙哑得仿佛染上了风霜,却依然解释道:“我没有戏耍你,我是真心…”
“够了。”关山羽望着他,不等说完便打断,接着道,“多说无益,我都明白。你回去吧,不用在这里看着我。”
宴如尘站在原地,即便再迟钝,也能感受到关山羽的冷漠。他喉咙干涸,深吸一口气,脸色苍白地说:“如果你真的想回萍水镇,我可以送你。”
关山羽好笑的看着他,道:“你能别说这些道貌岸然的话了吗?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就到此为止行不行。”
宴如尘闻言愣住,鼻腔不自主发酸,有些仓促的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红了的眼眶,望着自己手里紧紧握着的袄子。默了许久,慢慢把手抬起来,将袄子递过去,轻声道:“你穿的太少了,你先把外套穿上。”
关山羽目光移向那白色的袄子,这袄子厚实雪白,做工上乘,但是他没兴趣穿上,也不想感谢宴如尘。他咬着牙接过袄子,在宴如尘稍显宽慰的眼神中,猛然将袄子重重掷向他。
“我说的还不清楚吗?我要你滚。”
话音落下,白色的袄子已落在地上,歪斜地散落开来。
袄子拂过宴如尘的头发,将他原本整洁的发丝拨乱开来,他怔在原地,眼眶已经微微泛红。
长时间的沉默后,宴如尘依然静静地望着关山羽那双充满怒气的眼睛,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指节发白,良久才开口:“真心的?”
关山羽冷笑一声,静静地望着他,仿佛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不耐烦的回答:“废话。”
话音刚落,宴如尘立刻垂下了眼眸,不再看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地上的白袄子,再也没说一句话。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转身走向门口,轻轻地带上门,走了。
关山羽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被宴如尘关上的门,狠狠的深呼吸了几口,随后猛地转身,一把掀翻了桌子。
碗碟摔落,伴随着桌子的巨响,楼下的谈笑声骤然停止,众人好奇地起身望向二楼包厢。戏台上的戏曲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店小二慌忙跑上楼,打开包厢门,看到眼前的一片狼藉和断腿的桌子,不禁哀嚎起来:“哎哟客官,这是怎么回事哟?”
关山羽恶狠狠的朝他吼道:“别哭了!我赔!”
这一天过的一塌糊涂,关山羽的心情糟糕透顶,完全没了享受豪华大床的心思。赔了茶楼的钱后,他怀揣法器,匆匆的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他最后的目的地,是坞子尖。
他奢侈的去东街租了个推云弟子,但是到坞子尖时,仍已是夜幕降临,月亮高悬。
夜色如墨,山道上幽静深邃,月光透过稀疏的树梢,斑驳地洒在蜿蜒的小径上。关山羽道别了推云弟子,独自一人往山上走。
坞子尖作为狩猎场,远离城镇,此时寂静无人,除了四周虫鸣此起彼伏,为这寂寥的山路添了几分生气。微风拂过,带来阵阵凉意与树叶的沙沙声。
关山羽一路快步入猎场内,走了许久后,终于找到一片平坦的地面。确定了就选择这里后,他蹲下身子,徒手清理地上的杂草。
自上次仙门试炼至今,都快一年半了,发生了这许多事,这里也许久无人清理了,杂草丛生,植物疯长,随便拔出一棵草,就能连带着带出一串小虫子的窝。
关山羽也无心向这些小虫们致歉,只是低头面无表情的拔着草。突然,在月色映照下,他眼前突然划过一个熟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