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之前,林容平没觉得宴会场有什么不妥。
可他离开后,林容平却总觉得宴会厅里少了什么。
像是供奉神明的辉煌殿堂没了神像坐镇,一切都变得黯然失色,所有的华贵奢靡都逊色下来。
哪怕是他当年跟着鹿予回她家,去见她家长辈,见鹿家掌权的那位……
也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强烈的上位者气场。
傅临州无意造成在场所有人的落差感,但他确实做到了。
那是他第二次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阶级差距。
第一次是在和鹿予回家,见到她父亲时。
第二次就是那次生日,见到傅临州时。
那是一种哪怕你拥有的财富、权势都远比对方高万丈,也依然无法拉平的距离。
是一种世世代代的贵族托举出来的,骨子里的底蕴和修养。
是他们这种寒门贵子再怎么打拼,再怎么用金钱堆砌也无法拉平的距离。
这是林容平第二次见傅临州,也是两人第一次私下见面。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在进咖啡厅见到落地窗前坐着喝咖啡的傅临州时,他的呼吸已经不受控制地放轻放缓了许多。
他被带到咖啡桌边。
“傅总,您好,我是林氏集团的林容平。”
傅临州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咖啡杯边,漂亮白皙的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阳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洋洋洒洒落在他身上。
傅临州的皮肤很白,是那种有点接近于西方人的白皙。
这让他看起来还要年轻得多,但深邃如海的漆黑眸色里沉淀了让林容平不敢忽视的阅历和威严。
阳光很好,林容平却无端从脚下升起一股凉意。
傅临州没喊他坐,他既不敢坐,也不敢动,事实上,他的两条腿因为过于紧绷已经有点僵硬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
林容平的额头渗出密集的汗,脑子里也因为过于紧张而变得空白。
来之前,他打过无数次腹稿,要如何在傅临州面前展现出他作为白手起家的企业家该有的智慧和从容。
但在这一刻,他只想逃离。
傅临州缓缓放下咖啡杯,这才睨了他一眼:“林先生。”
他的声音甚至算得上温和,低沉好听,像钢琴上磁性又低哑的低音区,又像混合了部分中高音,干净又温润。
很矛盾。
一如林容平此刻的心情。
被突然叫到,他的头皮一紧,连忙微微颔首低头:“是……”
傅临州微笑:“只是找你来问两句话,不用这么拘谨。”
听着似乎是安抚,但始终没让林容平坐下。
咖啡厅很安静,没有其他任何客人。
但因为傅临州的存在,并不觉得咖啡厅很冷清。
反而有种庙小容不下佛的矛盾感。
这个咖啡厅环境已经算很好了,但却依然不像是傅临州这种人会来的地方。
林容平有点庆幸这会咖啡厅没人,也没有人能看到他在一个小辈面前的窘迫。
傅临州放下搅拌咖啡的小勺子,漆黑眸光落在林容平身上:“昨晚栀栀回来的时候,脸上肿了大片,林先生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林容平心下大骇,吓得差点儿当场跪下。
他怎么都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为鹿栀来的。
鹿栀告状了?
可是……鹿栀怎么可能说得动对方这样的人物专门为了她出面?
一个高中学历,因为过失杀人在牢里蹲了三年,没有任何前途和未来的废物。
总不能是因为……他生日的时候,鹿栀给了他一巴掌,像是那些幼稚又可笑的泡沫肥皂剧里一样,让傅临州对这个灰姑娘另眼相看?
林容平回想起鹿栀那张脸,胸腔里泛起生理性的恶心和厌恶。
和她母亲长得几乎有八分相似的脸,恶心得让人想要用烟头狠狠烫烂的一张脸。
还不如他的芝儿长得一半好看。
他很快在脑中否定了傅临州看上鹿栀的想法,忐忑地说:“不知道是否是她回去后和您说了什么呢?”
他大着胆子反问。
傅临州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没什么重量。
但林容平却不受控制地软了膝盖,在他面前跪下:“抱歉傅总……”
傅临州对于他突然的跪地没有任何反应。
林容平吓得脸色惨白,脑子里猛然回想起车上他两个助理说的话。
杀人……
他跪下低着头的角度,只能看到傅临州脚上穿着的黑色皮鞋。
皮鞋没有任何商标,材质做工都极好。
只有对自身极为有底气和自信的人,才会在穿着昂贵的服饰时,不屑于露出产品的商标,让人知晓价格。
空气中弥漫着温暖的咖啡香气,还有不甚明显的龙涎香。
也不像是龙涎香,似乎比他闻过的所有龙涎香味道都要高级和深邃。
林容平更紧张了。
气味也好,眼角能够扫到的入目奢侈也好,都在无比突兀地提醒他,端坐在他面前的是他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人物。
是他死都不能得罪的对象。
好半晌后,傅临州的声音才再次在头顶响起:“栀栀性子倔,怎么问她都不肯开口,否则今天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林容平暗暗松了口气。
肯开口,也就是还有沟通的余地。
他连忙忏悔地低下头:“是我……栀栀是我的女儿,我总是为她好的,怕她会误入歧途,教导她时,言辞有些激烈,抱歉……”
“这样啊……”
傅临州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子。
林容平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不确定自己赌得对不对。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舔了下干燥的嘴皮子:“对,是这样,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我也是担心她,所以才会过激,世界上没有不爱子女的父亲,如果冒犯到了您,实在很抱歉……”
头顶又是一片沉寂。
这种寂静极为折磨。
他能够听到外面的车水马龙,偶尔路过的人群喧闹。
还有街对面的店铺里,挤满了人。
都是被傅临州的容貌吸引,不敢拍得明目张胆,只能偷偷躲在对面店铺的窗户边偷拍的人。
一想到有这么多人在偷拍,林容平的心绪又开始浮躁了。
傅临州却恍若未觉,只又说:“这样啊,那你是怎么过激的,可以演示给我看看吗?”
他请求的态度甚至算是非常绅士。
林容平本就惨白的脸上越发难看了。
他明白了傅临州的意思。
呼吸开始急促了起来。
林容平终于明白,今天傅临州喊他来,就是来给鹿栀找场子的。
但他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也不敢反抗。
林容平深呼吸一口气,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可以……”
他缓缓抬起手,咽了咽口水,尽量让自己无视掉对面偷拍的小姑娘们,狠狠地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一起被打掉的,还有他这几年好不容易重新捡起来的尊严。
“只是一巴掌,栀栀的脸就能肿成那样吗?”傅临州语气淡淡,像是不解。
林容平咬了咬牙,又抬手扇了自己几个巴掌。
直到脸高高肿起,比昨晚鹿栀的情况还要严重得多,甚至嘴角都完全肿起来,溢出鲜血。
傅临州缓缓收回视线,搅动杯子里的咖啡:“我希望林先生能清楚一点。”
林容平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停下打脸的动作,卑躬屈膝地低着头听训。
傅临州:“关于她的管教工作,我接手了。”
言外之意就是,不仅林容平,所有人都没有资格再借着亲人或者长辈的名义来插手鹿栀的所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