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雪山,它在民间还有个更为广泛流传的名字,叫不咸山。高耸见不到尽头的山峰,常年被白茫茫的雪覆盖,终年不化冷冻过的雪,就像是粒粒分明的沙盐。所以山下的村民称呼其为:满是不咸的盐的山,久而久之,不咸山便得了此名。
记无双没废多少功夫就来到了不咸山下,上山的时候被山下的村民阻拦了,说是大雪封山,现在上山容易遇到雪崩,记无双问了一下树妖的情况,村民只是摇摇头,声称没听说过山里的异事。
雪崩。
记无双抿着嘴唇,玄湮是说树妖遇到雪崩后,被席卷到了玉青宫,现在确实是会雪崩的季节,听起来倒是也很合理。
记无双抬眸看向了白茫茫的雪山,其实她对于能从不咸山进入玉青宫这样的说法并不怎么相信,她曾经在私下无数次寻找过玉青宫,都失败了,她不相信这么一个偶然,能够去到那所游离于三界外的神宫,只是…………
她看到了母亲的玉像,玉像阻碍了记无双一时情绪汹涌奔向叶予尘的脚步,情绪冷却下来,她想要重新迈起脚步,就有些迟疑了。她瞬间有点不想面对,拖延,是不想做决定的时候最理所当然的事情,而玄湮给了她拖延最好的理由——玉青宫可能会出现。她也心照不宣地承接了这个任务。
“你现在要上山吗?”刚刚和她谈话的村民不解地问道。
记无双只是微微点头,抬头就走,却被村民拉住了,“这位姑娘,天就要黑了,你一个人上山很危险的,而且昼夜温差极大,你……你这穿这样?真的会冻死的!姑娘我不是吓唬你。”
她走得急,又用了飞行术,身上还是薄纱一样的衣服,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确实不太合适,但是记无双顾忌不了,而且她是魔族,完全可以用法术来保护自己,她没有向村民解释,只是淡淡说了句谢谢就抬脚往前走。
“哎…………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呢?”村民叹了口气,不解地看着薄纱装扮的女子傍晚还要往山上去,只能一边摇头一边往下走,“真是奇怪,老头子我一天碰到两个不听劝的,非要衣衫单薄上山去送死。”
“两个?”
前面的记无双回过了头来,“你是说刚刚有一个衣衫单薄的人上山吗?是……男子吗?”记无双顿了一下,“是…………是修士吗?”
村民是个好心人,没因为刚刚记无双淡漠的态度而拒绝帮助,“是男子,应该是个修士吧,穿着白色薄衫,是挺飘逸英俊的,但是这可是不咸山啊。”村民无奈摇摇头,“跟他说话头都不抬的,一直就往山上去了,这都一个多时辰了,恐怕凶多吉少了。”
叶予尘?
记无双抿着嘴唇,果然如玄湮所说,得知消息的叶予尘也来到了这里。她抬头看了一眼雪山,准备往上走,但是眼角余光扫到了年迈的村民一脸无奈的样子,记无双难得多了句嘴。
“多谢伯伯。”她说:“伯伯你不用担心,严寒和风雪对修士而言,不是什么难题。”
本来已经要走的村民,诧异地回头看向了记无双,“姑娘啊,你不知道吗?不咸山的寒气可不是修士能够抵挡的,这里上通极寒之天,下通极冷之狱,多少修士曾经折煞在此,不然我老头子也不会多嘴劝你们的。”
“极寒之地…………”
记无双的眉梢倏地蹙了起来,传说中有个上通极寒之天下通极冷之狱的极寒之地,只不过记无双不知道是不咸山,这地方确实不是一般修士能够抵抗住的,一不小心就会损了内丹,多年修为尽数折毁。
记无双不再停留,着急地往上飞掠,村民看着她的身影也只是无奈摇摇头,“这山上又得平添多少迷惘的游魂啊。”
一抹红色的身影在白茫茫的雪山飞掠,尤其显眼。记无双眼睛紧盯着下面的雪地,妄图找到叶予尘的痕迹,可是飞了一会儿后,她的眼睛先受不了。她只好落在了地面上,抬头看着一望无际地苍茫的雪山,周围全是白色,天和地似乎都连在了一起,眼睛长时间处在这种情况下,会有损,甚至会失明。
记无双只好暂时先闭上了双眼,她感受到寒风从自己的耳边掠过,风像是一把刀子,刺得面颊越来越痛。记无双皱了一下眉梢,本来有法术保护她不应该有这样强烈的痛感,可不知道是不是被不咸山的能量场影响,法术有些受限,寒意侵袭,她有些受不住,便用轻薄的衣纱裹紧自己。
“叶予尘,你不会真出事了吧?”
记无双抬起头,看着苍茫的雪山,比起自己,她竟然先担心起了叶予尘,就在这时,一阵狂风突然间席卷而来,记无双几乎是不可控制地挡住了双眼。飓风卷起地面干燥又冻得坚硬的雪粒,砸在记无双的身上,这和沙漠里的沙尘暴没什么区别,甚至雪粒比沙粒还要更尖锐一些,寒冷和干燥又加重了环境的残酷程度,雪粒像是针尖一样刺痛着皮肤,周围的能见度不足一米,记无双几乎是不可避免地被埋了,无数的雪覆盖在她身上。
雪的重量还是不如沙堆的,躲在岩石后面的记无双,能够感受到背上的重量越来越重,但是却没有到不能承受的地步。她只能蜷缩着,规避着风雪,等待这场雪地里的“沙尘暴”自己结束。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记无双马上喘不过来气,后背也几乎无法承担这份重量的时候,她听到了风声渐小的声音,她知道她不能再等下去了,于是当机立断,掀翻了身上的积雪,从雪堆里爬了出来,刺眼的白色立刻挤满了她的视野,记无双被刺得竟然感受到了疼痛,她几乎是瞬间就闭上了双眼,许久才能眯起一条缝隙。
——白色,眼睛的缝隙里就只有一片白色。无数的雪似乎将整个世界都淹没了,她甚至看不到岩石和树木,只能看到分辨不清形状的白,看不明面前的任何同喜。
眼睛和脑袋一起晕眩,记无双用力甩了甩头,勉强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出现了声响,是鞋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这边有人在?
难道是…………叶予尘?
记无双猛然抬起头,往声音的来处看去,果然看到一抹淡青色的男子身影,那男子身形十分熟悉,跟叶予尘差不多,从冬日干枯缀满雪花的树边走过,消失在成片的银树林中。记无双不由地追了过去。
“叶予尘!是你吗?你也来这里了?你……你等等我啊!”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记无双下意识停住脚步,挡住了眼睛,等她再睁开的时候,叶予尘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叶予尘是修士,乃是人身,记无双这样的魔体在这里都很难生存,更何况是他?这不咸山确实是个奇怪的地方,待得太久,会被寒意侵蚀,谁都会有生命危险。
记无双无比担忧,几乎是没有多想,就朝着叶予尘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喊着叶予尘的名字,可是始终没有再次看到他的身影。
越走越深了,记无双的眼前也越来越花,周围都是雪,雪花包裹的银树在自己眼前晃动,一不小心就看错撞到树上,漫天的白色让眼睛变得特别疲惫,记无双撞倒了好几棵树,她都没有停留,直到又一棵银树撞到脑门,她摔倒在地上。
“大爷的,什么破地儿!”
记无双从地上爬了起来的,正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她察觉到抓在手中的,被她撞断的树枝,似乎有点奇怪。她转过眸子,这才发现这树枝通体都是透明的,雪花包裹着的人根本就不是普通木材,而是晶莹剔透的水晶。
记无双蹙了一下眉梢,她赶紧来到旁边一棵完整的树前,这边的树都是矮树,最高的也不过两米,几乎都是一人高,像是桃花树,树枝树干上包满了雪花。记无双摇晃扫掉了树上的积雪,露出了树本来的模样,居然整个树都是水晶质地的,而且树枝上似乎还有花苞,花苞中心有一点红,只是没有盛开,又藏在积雪里,所以看不到。
这……竟然是一片水晶桃花林。
记无双抬起眸子,疑惑填满了她的眸子。
这里还是不咸山吗?
记无双还陷在疑惑中,满是白色的视野里突然掠过一抹淡青色,记无双先是怔了一下,猛然抬眸看了过去,应该是叶予尘的身影,只掠过就不见了,记无双没敢任何停留,直接就吹了过去。
“叶予尘,别往前走了,这里很危险!”
不知道走了多远,记无双听到了很轻微的流水的声音,这里可是滴水成冰的雪山,怎么会有流水呢?记无双怀疑雪盲症让自己头昏脑涨,产生了幻觉,她用力拍了两下脑袋,想让自己清醒起来,可是耳朵里的流水声却越来越重,记无双紧蹙着眉梢往前看去,竟然看到了一个冒着热气,往上翻涌着热水的水面。
温汤?
记无双诧异地看着这汪暖水,可是这样子却不像是温泉,因为面积看起来太大了,更像是一个湖面,但是记无双垂眸去看那“泉眼”,明显是巨大旋风状的,流速极快,这表明这汪水应该足够深,翻涌上来才能又快又急,这可不是湖,更像一个深水潭。
有温泉眼的深水潭…………
记无双眯着眼睛往泉眼那里看,因为过快的转速,中心部位已经变成了黑色,就像是海洋中一个巨大的黑洞,带着某种未知的诡异。应该是下到足够深的地方,到达了接触地热的程度,才造成了这番景象。
飘过来的热气突然扑在脸上,记无双被烫了一下,紧接着热气就化成了睫毛上的水珠,然后瞬间结冰变成雪霜。骤热骤冷,一种难以形容的让人不舒服的感觉,记无双几乎是下意识后退, 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不咸山上居然有一个如此诡异的巨大温汤潭。
“谁在那里?”男子略带着愠色的声音响起,声音有点独属于冰天雪地的清冷,熟悉,但是又没那么熟悉。
记无双抬起眸子,就看到了站在她对面的人,那是叶予尘的脸,记无双不由得绽放了一个笑容。
叶予尘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袍,内衬是纯白花纹,分不清是哪种花,但记无双总觉得自己见过。他头发半披半束,乌黑修长的头发披到了腰间。记无双印象中,他好像一直全束着头发,记无双还没见过他头发披下来的样子,有种莫名的温柔和成熟,比起恋人和朋友,反倒有种长者的感觉,跟他年轻俊美的脸庞格格不入。
只是他的眼神不是长者的亲近,而是一种印刻在骨子里的疏离,他就那样远远地看着自己,眼眸深邃,冷静地伫立在云气缭绕的对岸,像是一幅美丽但没有生气的神仙画卷。
“是不是太冷了,你都把头发披下来了。”
记无双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朝着他飞奔而去,可能是长久的紧绷让她在看到叶予尘的这一刻,放松了下来,甚至隐隐的,她说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雀跃。她是渴望见到叶予尘的,在她终于在千头万绪中拨开云雾,决定对叶予尘抛露真心之后,她就再也控制不住朝他靠近的自己。
温汤的热气在身边缭绕,跑到叶予尘身边的记无双喘着粗气,他停在叶予尘几步远的地方,抬眸的眼睛亮晶晶的,可因为云雾的阻隔,她没有看清叶予尘的脸,像是隔着一层纱,她没发现“叶予尘”的眼神是那样的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