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朝鲜动乱以来,除了偶尔举行的早朝会议和各种祭祀典礼外,光绪几乎都钉在了军机处里。
为了第一时间知悉战场的实时动向,光绪打破了“紫禁城内不许架设电报线路”的禁令。
时任电报总办的盛宣怀在接到旨意后,便把线路直接架进了宫中,在军机处和养心殿内,分别安装了一台最为先进的莫尔斯自动电报机。
不出所料,这一举动立马戳到了守旧派薄弱的自尊心上,一个个像癞蛤蟆上蒸笼似的,气鼓卵胀?,他们用几近疯狂的频率,不断向光绪上折。
理由呢,无外乎还是老三样,风水受损、祖宗难眠、用夷变夏,会失天下民心。
不过这次,光绪并没有惯着这群愚昧顽固的守旧派。
在朱批回折中,光绪对满汉的守旧大臣们,几乎是一句一骂,一句一怼:
“伏见奏请圣主万安。”
“朕难以躬安,以朕之情,也决不能保护尔等这张老脸。”
“皇宫架设线路一事,奴才不胜惶恐。”
“不喜欢就别进来。”
“奴才怀塔布今年六十有三。”
“年龄见长,见识愈短。”
“皇上鸿恩,奴才今世不能报答,每思不胜羞愧悚然,不敢辜负圣恩,奴才一心只为江山社稷,并无巧诈不诚之处。”
“竟不知自己行为之是非也,可惜朕常年教诲之心,朕这样平常皇帝,如何用得起你这样的先贤之人?!”
终于,在大臣们收到各自的回折后,都紧闭其口,不敢再言,唯恐这性情帝王,真的会将自己摘顶问罪。
“皇上啊,让叶志超率军入朝这事儿,奴才还真有些异议。”
光绪埋头在文山书海里,听到恭亲王进言后,并没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接触日久,恭亲王也知道这是光绪在专注工作时的习惯。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生了犄角像老鼠,这叶军门年轻时,确是个骁勇猛将,无论平捻还是剿匪,都是忠勇可嘉,但是啊~~”
恭亲王见光绪正一心批注着驻日公使汪凤藻发来的密电文书,以为光绪对此事毫不在意,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向下讲时,光绪却将公文一放,向后一仰,伸了下胳膊腿儿。
“来,坐下说。”
光绪让军机章京把朱批的折子搬走后,太监随即端上一壶新沏的西湖龙井。
“哗啦啦~~”
淡金色的茶水顺着龙首壶嘴倾斜而出,点点热气弥漫在白玉描金碗上,氤氲渐渐...
光影浮动,仿似流年过往转眼间,茶水相逢,已是胜遍人间美景,短短数秒,却已看透浮生清欢。
触景生情下,两人心生感慨,将茶碗各自端起,送到唇边呷了一口后,光绪舒缓眉头,不紧不慢地温言开口:
“六叔,你接着说吧。”
除了上朝会议外,私下里,光绪对恭亲王常以长辈称呼,似乎这样敬称,更能拉近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
“皇上,奴才听闻这叶志超自从位极大员后,便于军备上懈怠不止,心慵意懒。
朝廷令他选练军队,进兵朝鲜时,他多次迟疑不进,直到李鸿章当面斥责后,才勉强乘船启行,如此懦将,奴才以为,他实难担任先锋一职啊。”
光绪闻言,微微一笑,用食指蘸了点茶水,在矮几中间画出一个半弧形后,镇定自若地对恭亲王说道:
“六叔,我知道这叶志超已是个年老力衰?的昏聩之人,而且他早就告诉过李鸿章,他不想去朝鲜战场,境外作战,他没有信心,另外,他也多次说,自己年岁大了,不想再来回折腾了。”
“那...为何还要用他?”
恭亲王盯着桌上水迹,揣测半天,却未能如往常一样,一眼洞穿圣心。
“六叔,这正是我选中他的目的。”
“啊?”
恭亲王从政多年,大风里飘,大浪里摇,什么手段没有见识过,这回,还是他头一次犯起迷糊。
见精明无双的六叔,都未看破计策,光绪也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对他托出了一个惊天大计:
“我若遣出左、宋这些勇将挂帅,那日军就算不败,也得同我军僵持在朝鲜南部一带,若是这样,他们进可攻,退可守,于战术上,占尽地利人和,可对我们而言,却是极为不利。”
恭亲王心里猛地一颤,不敢置信地盯着光绪,见他信心满满,继续用手指将弧形补齐,在矮几上留下了一个完整的圆形。
光绪并未继续开口,但恭亲王已然知晓这盘惊世骇俗的大棋,要如何落子了。
他趁机偷偷瞄了光绪一眼,见光绪俊秀脸庞上,嵌着一双榛色眸子,眸子当中,正透着一股森森寒意,和腾腾杀气。
“这次,若只是将日军打跑,它们早晚还会卷土重来,而将日军的有生力量,全数歼灭,甚至打到日本本土去,把右派官员尽数绞杀,也只有这样,它们,才会永无再犯之念!”
与此同时,在直隶总督府上。
当李鸿章正在为光绪的艺高胆大,而感到提心吊胆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咚咚~~”
李鸿章放下老花眼镜,从海事全图上抬起脑袋,锤锤酸软的腰部后,颇不耐烦的嘟哝一句:
“谁呀?”
“中堂大人,是盛大人有事求见。”
“哦,让他进来吧。”
李鸿章向一旁挪了几步,一屁股坐进了宽大舒适的西洋沙发里。
片刻,身着四品朝服的盛宣怀手捧一纸文书,迈步走进。
见他满面春风,李鸿章还以为他又在哪里发了横财,便出言调侃了一句:
“杏荪,都这么晚了,还要来给老夫送上银票,真个是辛苦你了。”
“哈哈~~中堂大人呀,您老人家是不知道,这张纸,可比银票贵重太多了。”
“哦?”
李鸿章接过纸页,粗略看了看,见这纸页上的行楷用笔端庄,宽博厚重,棱角圆润之间,含有流美之感。
书法上,倒是颇具颜体遗韵,内容呢,李鸿章几乎是一眼未看。
不用说,这又是哪个激情学子的上书陈言,这些年青学子往往涉世未深,但又心系苍生,这些年任地方督抚时,孝敬收的不多,学子的谏言书倒是收了一整屋。
“中堂大人呀,此书可不同其他,这个里面,可是有真才实货。
您看,书中所论的,欧洲富强之本,不尽在船坚炮利、垒固兵强,而在于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
据此四事者,富强之大经,治国之大本,此论,实乃洞穿了西洋的经济之本哪。”
“杏荪,此书是何人所作呀?”
李鸿章将纸页放到一旁,习惯性地将一柄枣木烟杆含在嘴里,随即,盛宣怀熟练地从桌上捻起一把烟叶,放入烟锅,而后从怀中掏出火折,点燃烟叶后,才继续回话:
“回中堂大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医生所书。”
“哈哈~~”
看着盛宣怀面露羞涩,李鸿章毫不避讳的奚落他:
“杏荪啊,你跟着我,也算见了不少世面,你何曾看到过这样年轻的医生,就懂治国大策?你呀你,真是给我讲了个天大的笑话!”
“大人,可...”
盛宣怀还想竭力再荐,可李鸿章却没了这个闲情逸致,他挥了挥手,直截了当地开口:
“行了,这事儿就先搁着吧,等以后打完仗再说。”
眼见盛宣怀一脸失落,李鸿章轻轻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腕,宽慰一句:
“我看上书中提到了要在国内种植鸦片,用以抵制洋烟,还有那些出国考察农政的建议,算是比较新鲜的。
这样吧,你去给这个小医生发一张出国考察农务的护照,让他先去历练历练,等回来以后,再来见我吧。”
盛宣怀由落转起,轻快地应了一声:
“中堂大人真是高瞻远瞩,属下今个儿,又学到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