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立下,陈皮寂然无言,却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接下来的路途充满了未知的艰险。
他们沿着人面怪鸟离开的方向往里面走。
朝兮在前面开路,把手电筒调暗了一些,前方的地面上就有一些萤绿色的小点儿熠熠闪烁起来。
陈皮问道:“那是什么?”
“刚才趁乱,在怪鸟身上洒了一些荧光粉末。”朝兮简言道,“虽然持续不了多久,但好歹不必无头苍蝇似的乱蹿。”
朝兮到底没去过西沙海底的汪藏海墓穴,也没想过去研究研究云顶天宫的情况,对这里了解不多。
如今,除了硬着头皮强行推进,也就只能耍些花活儿了。
顺着这条“光路”,他们来到了陵墓的护城河附近,那里有一条殉葬渠,里面堆满了石头人俑,再往前,荧光粉就没有效果了。
但朝兮很快发现了新的转机。
这条殉葬渠,有其他人经过而留下的新鲜痕迹。
看人数,应该就是以那个南方人为首的几个坑货。
朝兮思量着,这有两种可能。
要么,他们是误打误撞地找对了方向。但更有可能,这就是那个朝鲜族向导顺子设法将他们与陈皮等人分开的因由。
顺子或许受了什么人的指示,将他们引来正确的道路。
想通此节,朝兮不禁冷笑:当年陈皮下墓是手段脏,可话都是在头里说清楚的,绝不藏私。
这群人是心真脏。
不过,也算他们开路了。
朝兮顺着前者的路线继续行进。沿途他们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符号,痕迹比较新,应该是刚刻下不久。
那些符号朝兮读不出来,但曾经见过,是张家历代族长会使用的一种密文,只有少数长老和族长亲信才懂得意思。
在这里,无疑只有张起灵能留下这些东西。
于是更加确认了路线的正确性。
朝兮不知道张起灵是出于什么心情刻下符号的,是留给那个南方人指路的?亦或者是担心自己会失忆,留给自己的退路?
但不管怎么说,朝兮此行只为寻找张起灵,顺着他的记号走准没错。
在经过了又一道狭窄低矮的逃生甬道后,陈皮的体能已经到达了极限,扶着水渠里的一尊石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间或夹杂着咳嗽声。
他毕竟老迈,与人面怪鸟的鏖战体力消耗太大,还挂了点儿彩,早就力不从心了。
朝兮看看时间,并不想再耽搁休息,索性与王蛇替换着背上他。每逢攀高下坡,暂时将人放下,也用登山绳捆绑相连,免得掉队。
陈皮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多余地推拒,乖乖伏在他的背上,干瘦的骨骼突兀硌人。
这令朝兮不禁想起在日本军列上初见陈皮的时候,也是这般瘦弱不堪的一个小孩子,体温偏低,手足冰冷,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猫。
当然,陈皮这辈子也没壮硕过。
少年时被亏待的底子在那里,到了行将就木之时,更是没几斤重。
朝兮背着人的时候,王蛇就自动在前开路,假装堵了耳朵,听不见身后的动静。
陈皮歇过了气,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起话来。
“谢朝兮,你后来回过广西么?”
得到的是一个摇头。
朝兮其实也算“回去”过,不过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份——但不提也罢。
“我这些年,总在广西待着。”陈皮语速平稳,“有一年我想去你住的那个小院子,还在路上捡了个病歪歪的年轻人……他很像你,而且一样不会变老。”
不会变老?
朝兮挑了挑眉,心想是不是哪个族人落魄了或遭了难。
“可惜他身上没有那种纹身,应该不是你的亲人。”
“这世上未必只有张家人不会变老,人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长相相似也不算什么。”
朝兮随口敷衍。
陈皮却摇摇头,道:“我说的不是长得像……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气质?他像你一样爱钱如命,行事作风也很像你,平时潇洒随性言语含笑,逞凶斗狠起来却是个十足的花签子。”
朝兮未曾在意,嗤笑道:“以你的性子,怕是留下来当伙计了吧?这趟出来怎么没带?莫不是……”
陈皮阿四四阿公,好杀徒弟的恶名可是无人不知的。
“还活着呢。”陈皮忙解释道,“他前两年去北京办事儿,惹了点麻烦,现在背着通缉令,不方便出门。”
“呵,亏得是这样,不然他估计也跟你那几个伙计一样了。”
朝兮指的是华和尚和叶成。
陈皮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如果我能活着出去,我们再去一趟广西吧。我们可以在那里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自给自足,远离尘嚣……”
朝兮未曾应答。
陈皮仿佛是老来多健忘,忘了朝兮刚说过出去后“不必再见”,仍然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着,无限畅想着未来的日子。
渐渐的,背上的声音低柔下来,直至杳无声息。
陈皮大抵是累得昏睡过去了。
朝兮垂了垂眼眸,无声地叹息。
要避世而居,早干嘛去了呢?岁月空流,光阴虚度,何苦?
殉葬渠和逃生通道的重点是一道玉门,那也是地宫冥殿的大门。走进去是一个安放陪葬品的墓室,四根满是浮雕的巨形廊柱立在四个角落里。用手电筒照过去,可以看见堆成小山一样的金银器皿、宝石琉璃、珍珠美玉,流光溢彩,简直让人不能正视。
饶是朝兮见惯了好东西,也不得不承认,过往所有跟眼前的“金山”相比不值一提。
可惜此行他不为财宝而来,身边也没带伙计,再说若是丢了装备装满这些东西,只怕也未必有命活着出去。
实话说王蛇确实有些动心。本就是拿命换钱的雇佣兵,哪能不在意这些黄白之物?
但王蛇看了看金银堆上的几具干尸,衡量了一下路上所遇的危机、背包可容纳的财宝数量以及为朝兮办事所能得到的报酬,叹息着放弃了。
“老狐他们一定不会相信,我这次放弃了一座金山。”王蛇怅然道,不无感慨。
朝兮失笑道:“你可以选一件做纪念。”
说着慢慢躬了躬身,一边防备着陈皮摔下去,一边艰难地空出一只手来,从金山上随手拿了一副麒麟金锁,抛给王蛇。
“诗经周南上说:麟之趾,振振公子。麒麟是祥瑞,你可以留给你儿子。”
他又没结婚,哪来的儿子呢?
王蛇接着了麒麟锁,有些哭笑不得,然而抬眉瞧见朝兮舒朗清绝的笑容,像是自黑暗夜空中乍破的一道天光,豁然照进心间,不由得瞬息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