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等到张起灵恢复过来,解开机关,他们才离开了这个鬼地方,来到了一条水道里。
这里有着及膝的积水,不算很深,水流量却很大,应当是与外面的那些蓄水系统相连。
水道的上游是一道水闸,下游则有着一座人面鸟雕像,大概两米多高,跟他们在雨林里见过的一样,一看就不同寻常。
张起灵走在最前面,看见雕像,就果断往下游去了,其他人也紧紧跟随。
顺着水道一直往下走了很久,能感觉到水温越来越凉,水质相对也更好,甚至能看到许多白色的小虫子在水里荡来荡去,密密麻麻的,也说不清是寒气逼人,还是密集恐惧症犯了,感觉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水道越来越宽,顶部也越来越高,呈现向外扩开的喇叭状,没过多久,头顶的石壁就变成了凹凸不平的山石,前方就是水道的终点。
涉过一段浅滩后,朝兮丢了一个冷焰火出去。在强烈的白光下,一个巨大的地下水洞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这里应该就是西王母宫的最底层。
说实话,人已经到了这儿,前面经历了那么多的难关,就连朝兮也想要看一看,西王母究竟得是在这儿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水洞里有一个蓄水湖,看起来有几千年了,里面没看见那种白虫子,应该是各种矿物质超标的缘故。
吴邪等人都下了水,四处去寻张起灵的记号,看看是否别有洞天。
朝兮没有动,就站在岸上,给矿灯开了强光四处乱照,王蛇和白翎也都跟在老板身旁休息。
他们一路跟过来,自然知道那些人都是盗墓贼,随着不断深入,人员死伤越来越多,要说他们对这里面的东西没有一点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但可能是刀尖舔血的生意做多了,他们反而有了一种直觉:强行呛行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未必能享得了那种富贵。
他们此行的任务是保护老板的安全,而不是觊觎死人的宝贝——雇佣兵也有雇佣兵的职业操守。
朝兮顶着矿灯看了许久,忽然,他顿住了,余裕的神情也如冻僵了一般,维持在了仰头的姿势。
王蛇发现不对,忙问:“老板,怎么了?”
朝兮抿唇不语,脸上开始掉冰碴子,让王蛇看得一阵心惊。
而朝兮全然无觉。
他顶着蓄水湖顶部的黑色山石,几乎遏制不住血脉里沸腾的鼓动。
原来如此。
原来西王母在王宫最深处藏着的,竟是这个东西。
岸上的动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纷纷照向头顶,然而都愣住了。
只见水洞洞顶的岩石中,镶嵌着一块巨大的无法言语的物体,突出的部分呈现出球形,直径无法估量,其表面全是油桶大小的孔洞,成千上万,充满了整个视野。
胖子啐了一口:“靠,这是什么玩意?”
陈文锦惊讶之余,喃喃自语:“这是……天石?”
所谓天石,其实就是陨石的别称。张起灵似乎有所猜想,开始讲述这东西可能的来历。
他们猜测了什么,解释了什么,朝兮已全然听不进去了,他的脑子里嗡嗡的,双手握拳,骨节咔咔作响。
甚至吴邪等人在陨石与洞顶的交界处附近,发现了用于祭祀的神台和跪坐在王座之上的疑似西王母的女尸,都没有唤他回魂。
黑瞎子发觉到他的异样,试探着去握他的左手,却摸到一手冰凉,像从寒潭地下捞出来的一截儿枯树枝。
黑瞎子因惶急道:“朝爷?朝爷?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朝兮一动未动,只轻启唇瓣,声音仿佛来自于深渊:“陨玉……这是陨玉!”
一切都可以说通了。
外面那劳什子长生不老药也好,一路上看到的各种“蛇”也好,云顶天宫里与蚰蜒共生的万奴王也好,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他还在想,西王母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段能够长生,如今全然明晰了。
就是这块陨玉,他曾在当年的长沙和云顶天宫里都见过,他能够逃脱死门关,也正是因为这东西。
如果陨玉能够恢复他原本的寿命,那么,西王母利用陨玉达成长生,也是再合理不过的事了。
虽然他不确定这块陨玉里是不是跟他进去过的那块一样,但这块明显更大,说不定真的能让陈文锦改变转化成禁婆的命运。
陈文锦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等他回过神时,陈文锦已经在往身上绑绳子,说要进去看看。
朝兮快步行至她面前,背后一阵阵地冒着冷意,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阻止。
他能理解陈文锦的想法,毕竟他当初也是去到陨玉里,才夺回了自己的生机,没道理不让陈文锦进去。
但……他就是有一种感觉,这里面未必就是陈文锦的生路。
陈文锦看出他的迟疑,遂道:“谢先生,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到这里面就是我的终点。既然我已经来到了这里,就必须进去看看,无论如何……我没有退路了。”
比起变成霍玲那副模样,她不得不赌。
朝兮深吸了一口气,沉吟道:“我没有立场阻止你。你想要求生,就必然要涉过刀山火海……你身上的这股子执着,倒是有些像陈皮的。”
已到了这种地步,他便也没有避讳陈皮的名字。
陈文锦似乎笑了一下,随即一本正经地躬身鞠了一躬。
“你这是做什么,你给我行礼我也救不了你。”朝兮后退半步,故作玩笑,“如果换成陈皮在这儿,我或许还会跟他一起进去,但是你……”
“您误会了。”
陈文锦直了直身子,柔声道:“事到如今,我想,有些话我还是应该告诉您。他一生未娶,我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我是他从一个穷山村里捡来的。”
朝兮愕然地看着陈文锦。
见此,她便平静地说了下去:“您说我不像他,是因为我本来就不该像他。他之所以捡我,给我吃喝、教我手艺,让我能活下去,是因为您。”
因为……他么?
朝兮一时说不出话来。
“您看我的眼睛……”
陈文锦眯了眯眼,那双丹凤眼很漂亮,而且似曾相识。
“他说,我的眼睛像他的心上人。生着丹凤眼的人都矜贵,不该饿死在荒郊野外。”
言及此处,陈文锦又鞠了一躬,温声道:“我能够活到今天,多亏他,也多亏了您。所以这一礼,您受得起,多谢您。”
难怪陈皮是桃花眼,有个女儿却是丹凤眼……他还当是随了陈皮的媳妇,原来,是这样。
事过境迁,人去春休,知晓那些过往又有什么意义呢?
朝兮扶着陈文锦的肩膀,将她扶了起来,声音似因干渴而变得有些沙哑:“不用谢我……反正,他已经死了,我也不会因为他而对你如何关照。你的命,你得自己去挣。”
陈文锦似乎对陈皮的死讯并不意外,对朝兮的凉薄更是云淡风轻,平静道:“我知道的。谢先生,我该走了,您……保重。”
她身材娇小,动作敏捷,很快选了一个相对宽阔的孔洞攀爬上去。
吴邪连声道:“小心点。”
陈文锦应了一声,回头冲他笑了一笑,那笑容似乎有着别样的意味,旋即就向更深处爬去,消失在孔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