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日山从没想过,会在这种场合下与谢朝兮重逢。
他还以为,谢朝兮准备同他死生不见了。
所以那一瞬间,当只有在睡梦中才敢放肆去想的人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耳边的一切噪音都按下了休止符。
世间纷繁与他无关。此时此刻,他的目光紧紧注视着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像是一张口心就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或许,久别重逢,他该冲过去抱住对方。
但他看到了谢朝兮唇边那抹清凉的笑意,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张会长?”朝兮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向解雨臣投以探询的眼神。
解雨臣压低了声音介绍:“这位是如今九门协会的会长——张日山张会长,负责监管九门各项事宜。他从前……对了,小师父应该认识他的吧?”
解雨臣知晓朝兮与爷爷解九相熟,跟九门中人皆有往来,而这位张会长又曾是九门张大佛爷的副官,亦有不老之能。他们二人理当也是认识的,就不知怎的,他看朝兮的脸色,跟张日山好像关系不佳。
朝兮挑了挑修长的眉,冷哼道:“认识?那可太认识了,我跟他比跟他主子都熟。”
解雨臣微露迟疑:“您是说佛爷……”
朝兮眼底似有湖水在慢慢结冰。身在北京,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张日山。
当年的风月官司他早已放下,只是他厌恶张日山瞧见他时,眼中流露出那种既爱又恨、爱恨交错的神色,纠纠结结,牵牵绊绊,一点也不干脆利落,看了就让人吃不下饭。
他似笑非笑地瞧了半晌,等张日山眼里久别重逢的欣喜被想起张启山之死的悲痛伤怀冲淡,恢复原本的沉着平和。
他方才开口戏谑:“出息了啊,张日山,原来都当会长了啊,我还以为你会闭门不出给你主子守墓呢。”
……看来是关系很糟糕。
解雨臣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缓和气氛,谁蹭想朝兮又漫不经心地开口了——而且都不是把天聊死,是张嘴就进阴曹地府了。
“张会长好大的威风,啧啧,这位……是李家后人?”朝兮嫌弃地瞥了一眼撑着墙壁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李当家”,“半截李手段阴狠,怎么养出这么一个不成器的?真是丢人现眼。”
那李当家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顾不得自己一身的伤,指指点点地冲了上来。
他当然不知道朝兮的身份,只是看解雨臣在,以为朝兮是解家的伙计或解雨臣的朋友之类的。他素日就没将解家这个年轻后辈放在眼中,更何况刚被张日山出手教训,急于找回面子。
他一动手,跟着的几个保镖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也强撑着上前帮忙。
朝兮把试图帮忙的解雨臣往后一拦,对张日山的那点儿不耐烦便有了出气筒。
反正他跟半截李没什么了不得的交情,对他的后辈也没必要手下留情。
半分钟后,保镖们都被打趴下了再起不能。
而那李当家被刚才阵亡的门板压得仰倒在地上,朝兮一脚踩在上头,他受了不轻的内伤,立时呕出来几口鲜血。
朝兮没跟这厮聒噪,侧首同张日山谈笑风生:“张日山,被人打趴下的感觉,你应该比他有经验吧,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张日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苍白难看,“谢朝……谢老板,这是公共场所,闹出人命来不好处理。”
李当家明显出气多进气少了,连番受伤是一回事,主要是气的,解雨臣虽然觉得他活该,但也怕他一口气顺不过来就这么噶了。
毕竟现在是法治社会了,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放火还是要不得的。
解雨臣于是小声劝道:“小师父,您消消气,改日咱们……”
那双波光潋滟含情目使了个眼色,朝兮便已明了于心。现在确实也不是喊打喊杀无人管的民国了,在这种地方出了事,他和黑瞎子是无妨,但难免牵扯了解雨臣。
再者,李家与齐家同在九门,平时难免有生意往来,老一辈的交情也在那里,总不能让解雨臣难做。
大不了回去让张长风动动脑子,从商场上让姓李的吃点儿教训。
“既然是我家小九说情,今天就算了吧。”朝兮收了脚,也没再瞧张日山一眼,兀自道:“我们出来没带人,烦劳‘张会长’把人抬出去,别脏了这块地儿。”
解雨臣的目光在朝兮和张日山身上打了几个来回,谨慎而客气道:“张会长,有劳了。”
张日山抿唇不语。
“咱走咱的,别管他。刚刚打架消了食,我又有点饿了,回去让小黑煮几个温泉蛋吃。”
朝兮一把揽过解雨臣,左手腕不自在地转动着。
刚才打架时不知道哪里力气没使对,现在腕骨针扎一样地疼,得回去再泡泡温泉。
却不料张日山追了上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足下一顿,疼得眉睫一颤。
张日山深沉的嗓音里有无限的隐忍:“你的手,是不是那时的……”
“那时”——朝兮极其厌烦张日山提起那段困锁疯魔的日子。
他没有记恨张日山,像杀了张启山一样杀了张日山,仅仅是因为他觉得在疗养院时是各取所需,是利用与被利用,而非掺杂了什么感情色彩。
因此,他并不准备容忍。
他冷冷回视过去,一个后抬腿踹向张日山的胸口。
张日山确然没有防备,但还不至于像李当家那样凄惨地飞出去,只是被迫松开手,踉跄地后退几步。
“别踏马碰我。”朝兮的话语淬了最毒的冷意,不是威胁胜似威胁,“张日山,你以后长长记性,别再让我听见什么那时、当年、以前、过去……你踏马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