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八月,草木微霜。月挂中天,星河灿烂。
解雨臣让佣人们搬了两张躺椅在院中,中间一个高脚方几,摆了几样茶果点心,装在八宝盒子里,方便取用。
坐在躺椅上,微风拂面,凉意袭来,一树海棠开得正灿烂。
朝兮小口抿着热热的红枣桂圆茶,看着枝头那雪白的花朵纷扬如盖,不由得感慨:“没想到这时节了还能看到海棠花开,可惜,可惜了,不能喝酒赏花。”
解雨臣知他心中郁闷,遂笑着安慰道:“就算没做手术,大晚上的在外面吹风,您也不该喝酒了。”
朝兮素日是张狂随意,可也没到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地步,对于医生的医嘱他还是乖乖遵从的,只不过发几句牢骚罢了。
但听见解雨臣这样说,他还是不禁翻了个白眼,说:“那还不是因为你?大晚上的出来看海棠花,我还不在屋里看‘解语花’。”
“解语花”是二月红给解雨臣取的艺名,因也带着个“花”,所以被朝兮用来调侃罢了。
奈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解雨臣隐然被说中心事,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这是今年最后一次开花,再往后,就是结果了。”解雨臣道,“总归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朝兮好奇地侧首。
“因为今年有您啊。”解雨臣眼眸清亮,很认真地回答:“您走时说会回来看海棠花的。这些年,我一个人在这院里,看了数不清的花开花落,终于……这次等到您了。”
朝兮漾开一丝和静笑容,有些无奈地说:“我又不可能总是赶在海棠花期来你家,说什么等不等的。你有等我的功夫,不如像你爷爷一样,娶一屋子美人儿回来,到时候人比花娇,还哪有心思看海棠花啊。”
解雨臣先是一僵,舌根涩涩的张不开嘴,片刻后,他垂了垂眸,像是哭笑不得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能像我爷爷那样啊,而且我……”
“不娶也行啊,就你这个模样的,人家女孩子没名没分都愿意跟着你的。”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那你就娶回来一个也行啊。”朝兮摸着下巴寻思,“我记得你小时候老是跟霍家一个小姑娘玩儿,叫……叫什么来着……”
“您说秀秀?”
“对对对,是这个名字,霍秀秀。”朝兮猛地一拍扶手,“霍家出美人儿,那小姑娘从小就是美人胚子,现在自然错不了,你们两家同在北京,也是世交,这不挺合适的嘛。”
解雨臣立刻添了几分正经,说:“秀秀拿我当哥哥,我也拿秀秀当妹妹,您还是别开这种玩笑了,让人听见多不好。”
朝兮道:“你这也是大家大业的大好青年,怎么提起娶媳妇的事儿,就一点儿不上心啊?咋样,要学你小师父我孤独终老?”
“您要孤独终老?”
解雨臣的关注点有点奇怪,脸色也突然难看起来。
朝兮咬着奶黄酥,浑不在意道:“我要是想娶媳妇,早一百年就娶了,到现在重孙子都有了。我活了这么多年不娶媳妇,可不就是要孤独终老?”
解雨臣不知是怎么理解的,好像悄悄松了口气,温声道:“现在……不是以前了,女人不一定非要嫁人,男人也不一定非要娶媳妇。反正我爷爷不止我一个孙子,解家也不需要我传宗接代。”
此刻,远在杭州的吴邪默默地打了十八个喷嚏。
吴邪:是谁在背后编排我吗?
而朝兮听了这番言论,倒也没什么大错,就是怎么听怎么奇怪,于是道:“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你不娶媳妇?你不喜欢美人儿吗?”
解雨臣避开他探询的眼神,嘟囔了一会儿,才小声说:“人哪有不喜欢美人儿的?我只是……”
“那,你是有喜欢的人?”
解雨臣俊脸一红,点头道:“……嗯。”
“谁啊,我认识?”
见解雨臣竟然爽快承认了,朝兮突然间起了几分好奇,毕竟这孩子一向含蓄内敛,心思也重,究竟得是怎样一个人能撬动他这颗少男心?
解雨臣犹豫了一下,也没正面回答,只是说:“我喜欢的人……他行事潇洒,随心随性,不拘于世俗规矩,像雪山上最自由的风。”
见他没有直接说自己认不认识,朝兮便猜测可能是个熟人,以至于解雨臣不好明言。而他跟解雨臣能重合上的熟人并不多,综合这个形容去考虑的话……
难道是黑瞎子?
朝兮瞳孔微震,旋即想起这段时间以来黑瞎子和解雨臣之间的种种暗流涌动。黑瞎子存着什么心思他已知道了,可解雨臣这么温和乖巧的谦谦君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和黑瞎子针锋相对呢?
要真是黑瞎子,那这就通了呀!
毕竟,谁会愿意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对别人殷勤示好啊。
解雨臣也许是因为尊敬他,不想为了这种难以启齿之事闹出事端来,所以才想尽办法隔开他们,不让黑瞎子接近他。
细细算来,解雨臣和黑瞎子也是相识多年,交情之深,大概并不少于自己这个只相处了一年的小师父,会日久生情也不奇怪。
朝兮越想越觉得合理,再看解雨臣那副娇羞的小表情,就越发肯定了,遂道:“你早说啊,有了喜欢的人,那自然世间美人皆是浮云了。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等你守得云开见月明,那以后也不愁没人陪你赏花了。”
“那您觉得……我能等到云开月明么?”
解雨臣全不知两人没说到一条线上,满怀期冀地看着朝兮。
朝兮笑道:“那我可不知道……但有句话怎么说的?强扭的瓜不甜,可你不扭这辈子也吃不到瓜,总得试试再说吧?”
黑瞎子会对他存那种心思,说不定就是把少年时的孺慕和年长后的欢喜搞混了,而解雨臣各方面这么优秀,万一这俩人什么时候看对眼了呢?
就算真的不成,对解雨臣而言也算是一种经历了,男人多经历点儿挫折是好事。
而黑瞎子……随他去吧。
“有您这句话,我心里有数了。”
解雨臣笑了一笑,早已暗下决定:当年爷爷解九隐忍未发、一生不可探得之物,他必定倾尽身家性命,试上一试。
只有吃到瓜的人,才有资格说是苦还是甜。
许是真得太高兴了,解雨臣竟去拿了铲子来,从海棠树下挖了一坛酒来喝。
朝兮眼巴巴看着喝不到,就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地劝道:“你要唱戏的,喝什么酒啊,不怕伤了嗓子再也唱不成?”
解雨臣就着茶杯倒酒,说:“看您说的,我哪有那么娇贵呀,小酌而已,没事儿。”
香喷喷的酒味儿在鼻尖晃悠,朝兮贪婪地吸了几口解馋,就看见解雨臣一杯接着一杯往口里送。
不经常喝酒的人,自然也不懂得喝酒的技巧,干喝酒不吃菜,喝酒如喝水,就是神仙也得醉。
果不其然,才喝到第三杯,解雨臣就觉得眼饧身热,双眼迷离,面前的朝兮在四仰八叉地打转儿,没过一会儿,就倒在躺椅上不省人事了。
“解小九?解小九?”
朝兮连着唤了几声,都没回音,只有轻微的鼾声响了起来。
他无语地笑笑,就这还小酌呢。
晚风阵阵,若在这儿睡着了,准要感冒不可。
朝兮对解雨臣总归是有几分疼爱的,想到这里,便认命地去把人抱回屋。
解雨臣很轻,甚至比张起灵还要轻,抱在怀里没什么分量。他睡相极佳,酒后也没什么防备心,从躺椅换到怀抱里,也只是嘤咛了一声,在胸前蹭了蹭,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
朝兮瞧着那张粉雕玉琢的酡颜,颇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美感,明明没上戏装,也像是涂脂抹粉了一样,真真是极好看的。
这么一个人,喜欢黑瞎子那无赖……好像有点儿可惜了。
他忍不住这样想着,继而哑然失笑:解雨臣喜欢谁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喜欢他,真是被叫一声小师父就找不着北了。
更深露重,他径直抱着解雨臣回了自己屋里。
门外,空庭人已散,海棠花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