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凄凄,乌云沉沉,汽车奔驰在去往杭州的高速公路上,挡风玻璃上布满了细密的雨滴,模糊了渺茫的前路。
朝兮挂断了解雨臣打来询问到底发生何事的电话,重新调整了一下副驾驶的靠背,让自己能坐得更舒服一些。
他打了个呵欠,忽然问黑瞎子:“你觉得吴二白是个怎样的人?”
黑瞎子目不斜视地开着车,稍加思索后,回答:“二爷……是狠人吧。”
他又问:“你跟他打过交道?”
“去找三爷的时候,偶然碰见过一次,和他下了一局棋。”黑瞎子边说边笑道,“我输得挺惨的。后来三爷才告诉我,二爷精通奇门遁甲,棋艺高超,听说原本狗五爷是要把家业传给二爷的,不知怎的就让三爷揽了去。但是我打赌,朝爷你绝对不愿意跟他做对手。”
长时间开车难免身心俱疲,黑瞎子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放进嘴里,又四处去翻打火机。
打火机还没找到,朝兮就侧身靠了过来,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伸手抽走了他的香烟。
他道:“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不许抽。”
黑瞎子敢怒不敢言,幽怨地瞟了他一眼,说:“朝爷,我这都连着开了十个小时了,你不能让我抽根烟解解乏?”
“我不喜欢烟味儿。”朝兮随手一指,“你把车开到应急车道。”
黑瞎子有些不解,但身体还是很听话的,车子开上了应急车道,就打开双闪,慢慢减速停了下来。
“你要去放水?”
离服务区还有段距离,高速路上不能随便停车,一般停在应急车道都是为了人之三急。
“你过来点儿。”朝兮冲他勾了勾手指,像在叫一只小狗。
偏偏黑瞎子还很忠犬地凑了过去。
朝兮伸手扣住他的后脑,毫无预兆地吻了上去。
黑瞎子因过于惊讶而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后续的所有声响都被这一吻封缄。这是第一次,朝兮主动亲吻他——就激烈程度而言,这更像是一种啃噬,是充满野性的虎狼在捕食猎物。
从前,黑瞎子自认是这段错综复杂的关系里的进攻方,此刻却只能被迫防守,甚至无暇思索朝兮这样做的缘由。
探、勾、缠、吮、咬,朝兮是技术纯熟的主导者,轻微的水声荡入耳中,他将过往那些已经淡忘的经历重新拾回,不过是转瞬之间。在这样精炼的围追堵截之下,黑瞎子的唇舌皆受重创,被厮磨得好不“凄惨”。
寂然吻毕,他舔了舔黑瞎子唇上泌出的点点血珠,凉薄的唇添了几分妖冶的红色,像鬼魅的妖狐在魅惑众生。
黑瞎子亦是众生之一。
却听得他微微一笑,话语却是冷静平和:“解乏了吗?”
黑瞎子瞳孔一震:所以……这只是为了让他提提精神?
他都不知道该失落,还是该觉得可笑。但这也正是朝兮的作风,出其不意,自由随心,不是么?
他叹了口气,说:“是精神了,今天晚上我都不敢睡觉了,怕一觉醒来发现是梦。”
“精神了就继续开车。”朝兮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选择性地忽略他的后话。
几分钟后,汽车重新驰骋在高速路上。黑瞎子尚未从方才的震撼中缓和过来,朝兮却已面色如常地继续了激吻前的话题。
“你对吴二白评价挺高啊,你觉得我不如他狠?”
“啊?嗯……那倒也不是。”黑瞎子回过神来,“你跟二爷是不一样的狠。”
朝兮好奇道:“哪里不一样?”
“二爷是老谋深算,他对外人狠。但你……”黑瞎子偏头看了看他,一字一顿,“朝爷,你是对自己狠。”
朝兮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勾起一抹清凉的浅笑,“我要是不对自己狠,你也见不到现在的我了。”
黑瞎子看着那张笑颜,心脏忽然就被刺痛了。
经过十五个小时的长途跋涉,车子停在了杭州市区的一间茶馆外。
朝兮透过车窗,看着黄昏的辉光里,那块写着“白水”的茶馆招牌,古朴方正的汉隶像是烫了金,有些刺眼。
他疑惑道:“不是去吴家吗?这里……”
“二爷自己开了一间茶馆,平常也住在这里。”黑瞎子一边给他开车门,一边解释说:“如果这里找不到,我们再去吴家看看。”
这是一间占地并不大的小茶馆,一共分上下两层,一楼主要是街坊散客,装修布置得相对随意一些。二楼从楼梯上就能看出更加典雅精致,应该是招待贵客的地方。
黑瞎子过去找了一个眼熟的伙计,自我介绍、说明来意,那伙计看看他又看看朝兮,就转身往后头去了——原来这里还有后院。
没过多久,伙计就转了回来,把他们请到了后院的一间雅舍外,躬了躬身退下。
黑瞎子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侧身让朝兮先进去。
雅舍里的布置自然比外面要精致得多。迎面是一张黄花梨浮雕茶桌,有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正在泡茶,生得清瘦矍铄,穿一身浅灰色的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有点儿像老学究。
随着他的动作,袅袅茶烟扑面而来,是雨前龙井,清雅鲜爽,回味悠长。
朝兮眯着眼睛看了看他,依稀能看出几分吴老狗年轻时候的模样来。
不必说,这自然就是吴二白了。
然而没等任何人开口,最先打破沉默与猜疑的,是几声狗叫。
朝兮愣了一愣,就看见一只金黄色的西藏獚从茶桌后面窜了出来,像是特别高兴,欢快地蹦着跳着向他扑了过来。
这是……三寸丁?
他也没多想,就稍微弯了弯腰,那小狗就汪汪叫着跳进了他的臂弯里,瞪着大眼睛吐着舌头。
他思索了一下,三寸丁只是普通的西藏獚,不可能活这么久,这一只想必是三寸丁的后代吧,毛色、轮廓如出一辙,但比三寸丁明显要壮一些,是货真价实的“五寸丁”。
他不由得心头微软,眉头也略微松开。
“咳咳,二爷,好久不见了,您别来无恙?”黑瞎子率先开口,对吴二白十分客气。
吴二白听见问话,终于肯放下茶杯,抬头瞧了瞧他,似笑非笑:“寒暄客套前,还是先介绍介绍自己,才符合礼节吧。”
黑瞎子才欲开口,却被吴二白一记眼刀击中,下意识闭了嘴。
而吴二白的视线幽幽荡至朝兮面上,话锋陡然一转:“……您说对吗?谢、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