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很热,河水温暖地流淌,倪裳在洗衣服,雁儿挎着柳条篮走了过来。
倪裳说:“这么温热的河水,真想脱了衣裳进去洗一洗,雁儿,你下不下水?”
雁儿放下篮子,说:“这么浅的水,才过了膝盖,我可不去。昨天我去湫水游水了,那儿没人,真好。婶子,你不知道,我就在那儿遇见了从崆峒山回来的袤哥哥。”
“是嘛。”倪裳忽又觉得那里不对劲,“你在水里,袤儿走来了?”
“对呀,怎么了?”
“你脱了衣裳在水里?”倪裳边说边比划。
雁儿害羞了:“没有的,婶子,我身上还有肚兜的。”
“天哪,”倪裳惊讶地笑道:“那跟光着有啥两样,让他给看了?”
“婶子,说啥呢。”雁儿用手捂住了脸。
倪裳看见她从指缝里偷看,遂又说道:“看来这妮子真是长大了。”
雁儿脸红红的:“婶子再胡说我不理你了。”
“哟,咱们雁儿知道害羞了。”倪裳兀自笑了。
雁儿往边上挪挪,离倪裳远了点,又斜她一眼,动手洗起了衣裳。
倪裳故意逗她:“这袤儿回来了,我觉得咱们雁儿怎么一下子变得勤快了,你是给自己洗衣裳还是给你袤哥哥的?”
“婶娘,说啥呢,我本来就很勤快的呢。就这汗衫是他的,其余都是我的。”雁儿满脸羞涩,背转过身子。
“咱们雁儿是挺勤快的,我也没说啥呀。”倪裳又问:“袤儿呢?”
雁儿回答:“他呀,一回来就跟我爹学骑马射箭,忙着呢。”
此时在通往峡口的车马道上,公孙袤正跟着李都尉学习马背上的功夫。一前一后,两匹快马在飞驰。李都尉两腿用力一夹,一抖缰绳,坐骑越跑越快,并不断催促身后拉下的公孙袤:“快,跟上!”
公孙袤策马扬鞭,在后面追赶。
飞驰中的李都尉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箭,搭弓、拉线,飞出的矢的划过一道弧,命中奔跑中的一只野兔。
公孙袤大声叫好。
待停顿下来,李都尉给他教授要领,公孙袤频频点头。
又跃马再起,公孙袤搭起一支箭,拉弓,脱手,箭飞射而出。
练习完了射箭,李都尉又在马背上示范如何舞动长枪,“战场博弈,出手快就能占得先机和主动,猛然一枪直奔敌手咽喉,这就叫出奇制胜。”
公孙袤心领神会,一招一式认真揣摩。
“一切都要从点点滴滴开始,每一个环节都得认真琢磨,招数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得掌握那一种套路适合自己,并能发挥到得心应手,这才是最重要的,光有空架子不行,那样会害了自己,万万要不得。”
后来李都尉因山里马场还有事离开了,走前叮嘱公孙袤,掌握要领很关键,得在练习中慢慢领会,并为自己所用。
李都尉走后,公孙袤在湫水畔练习长枪,这是他在崆峒山时根据黄方士教的棍术,自己琢磨着如何应用到长枪中,左边一通打、揭、劈、盖,右边压、扫、穿、托、挑,遵循一个字:快!唯有这样才能出奇制胜,锁定胜局。当然在马背上施展起来不如地面那样自如,但扫、穿、挑、托、压这几招是必须要操练的。正如李都尉说的话,适合自己、得心应手,才是重要的。
正在练习一些要领,提高出枪速度的时候,朵儿来了。
她没有打扰,静静地站在一边观望、欣赏。
等过了一会,公孙袤一套长枪练完了,他冲朵儿一笑,问道:“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看这气喘吁吁的,很累吧?”
“还行。就得刻苦练,不然将来上了战场那可是要吃大亏的,弄不好……”
朵儿打断了他的话:“看来你和李郁郅一样,都是要走的。”
公孙袤说:“对呀,我和郁郅哥约好的,到时我去找他。”
“你们哪!”朵儿叹口气:“可我们的心你们知道吗?你要记住,咱们雁儿心里是有你的。”
“这我知道,可是……”
朵儿再次打断:“你们就知道呈现男儿的英雄本色,可是我们呢,你想过吗?”
“朵儿姐,我们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
“那万一回不来呢?就像倪裳婶子那样苦巴巴等她的男人归来?”
不待公孙袤再说什么,朵儿扭身转过走了。公孙袤站在那里有些呆愣,看着她远去。不是说她说的不对,朵儿姐心疼自己妹妹这无可非议,何况她已经有李郁郅在先,那种苦苦等待的心情只有遇上了才会体会的格外深切。
公孙袤望着朵儿的背影,微微呼了口气,叹息道:“唉,咋办呢,实属两难哪!”
虽说叹气,但公孙袤要去从军的信念从未改变。他要到长安去,看皇宫的巍峨,更要去看看大得无边的上林苑。听黄方士介绍,八水绕长安,上林苑不仅可以踏青、赏月、游玩,还可以跑马、狩猎,难以想象有多大了。最要紧的是将来能够驰骋疆场,横刀立马,那就是一个男儿的英雄本色。
说起上林苑,令公孙袤不可知晓的是,就在他苦练本领的时候,这个赤日炎炎的夏日,他的郁郅哥正在那片大得无边的苑子里守卫着大汉天子的安危。身为皇宫侍卫,就连天上的飞鸟都是他们警惕的对象,不容有丝毫的差错。站在高台上,李郁郅手握剑柄机警地四处张望。密林里,大树背后,掩藏的护卫时隐时现。
上林苑的确大得无比,苑中冈峦起伏笼众崔巍,深林巨木堑岩参差,山川相依、河湖池泽交错。昆明池中龙首船停泊,贵胄女眷泛舟池中。天气炎热,皇亲贵胄都出来纳凉,每个家族只能按各自的身份选择不同的地域,核心区的最佳区域只能归属皇帝和嫔妃,在此开外地段还有皇子、公主等重量级人物,而其他大臣们就只能到秦岭脚下解暑了。
上林苑除了大,更有着无与伦比的美丽,筑台登高,极目远眺,终始灞浐、出入泾渭,沣镐涝潏,纡馀委蛇,八水蜿蜒曲折,周旋于苑中。这里不但能游憩,而且还能狩猎,又具备居住、朝会、娱乐等多种功能,是秦汉时期的皇家庄园,酷暑时皇上经常会来此纳凉。
同样是这一天,安太公主嫌府邸太热,听说皇帝去了上林苑,也坐“飞霞衣车”出行了,身边侍女相随,护卫姬平阳身佩长剑,骑马前行开路,最后面又有护卫殿后。
这安太公主是皇上的亲姐姐,这姐弟俩关系非常要好,所以在此之前她才敢到羽林军去挑选自己的护卫。
景色美,心情也好的安太公主感到愉悦,郎朗笑声在林间环绕回荡。
陪同公主第一次到上林苑的紫芙面对这样的景色,不禁赞叹道:“呀,好美的景致啊!”
安太公主问:“你知道这苑子有多大吗?”
紫芙摇头。
安太公主说:“这苑子是先朝秦始皇修建的,几十年间逐渐扩大,到了当今已修建成这无与伦比的宏大园林。人们所说的‘关中八水绕长安’,全在这上林苑了。”
紫芙吃惊地张大了嘴:“天哪,这得多大呀,马跑一天都绕不了一圈。”
安太公主自豪:“你以为呢。这就是大汉天子的盖世气魄!”
待坐定下来后,在琳池眺蟾台上,紫芙开始舒袖起舞为安太公主助兴。
姬平阳远远地牵马注视。
紫芙边歌边舞——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
没有皇上的邀请,公主是不能去核心区域的。但这足够了,不同的区域有不一样的景色,湖水泛波,垂柳婆娑,小桥曲径,花团依旧锦簇。唯一缺少的就是宏达的观景台,那是皇上独享的,没人比得了。
一天下来,到了晚上,还没尽兴的安太公主回到府邸后继续进行娱乐,美酒、歌姬、舞女,又是一番其乐融融。
天很热,昆虫不安分地肆意鸣叫,为的是吸引雌性的青睐,继而疯狂媾和,有的不惜就此销魂断肠。
圆月下,姬平阳和护卫们四处走动巡视,又站在角楼上观察外面的动静。遥望晴朗的夜色,淡云轻抚皓月,不知玉兔可曾看见嫦娥舒袖舞翩翩,怕是寂寥中的她应悔偷灵药了吧。
听着传来的阵阵歌声,姬平阳不由想起山乡女子月儿那温婉的面孔、窈窕的身姿,那样的美轮美奂,想想都醉心。可惜现如今他不知月儿在何方,更不知她是否还活着……
这会,还停留在上林苑的大汉天子此时在影娥池畔的望鹄台上,把酒赏月。
暗影里,李郁郅和一群侍卫们监视着四周的动静。一只老鼠跑动,侍卫们几近拔剑。
“陛下,夜凉了,当心龙体。”太监低首提醒。
汉皇应了一声:“罢了,月夜也有赏不尽的时候,回吧。”
四周静寂,往回走的半路上,隐约有阵阵优美的乐声传来,在夜空中回旋。
汉皇问:“这是哪里在演奏。”
太监回话:“启禀陛下,应该是安太公主府。”
汉皇再倾听一番,吩咐:“那好,就去安太公主那里看看。”
此刻,公主府邸,花厅灯火通明,歌舞喧闹。
夜色晴朗,护卫姬平阳正站在假山的阴影下遥望皓月当空。随着一声“皇上驾到”,姬平阳急忙闪身而出,连汗毛都竖立了,左右扫视,神经都高度紧张了起来。而花厅那边同样忙碌起来,霎时乐声骤停,安太公主摔众人已经快步来到长廊下迎驾了。其他人跪伏,安太公主站立在最前面。
护卫们分列警戒,李郁郅和另几个侍卫快速进入公主府大门内侧挺立。
汉皇威严地下了步辇车,迈着方步进入公主府。
安太公主施礼:“臣恭迎陛下。”
汉皇示意:“你是朕的姐姐,免了吧。”
安太公主说:“臣以为陛下在影娥池赏完了月亮,今晚就下榻在御宿苑了呢。”
汉皇说:“那地方太冷清,还是你这里热闹。今晚在你府上讨杯茶如何?”
安太公主喜笑颜开:“陛下说笑,臣求之不得。”吩咐下人,“快,上仙山贡水茶!”
于是,花厅又是灯火通明,歌舞再起。
在悦耳的琴瑟声中,紫芙为汉皇助兴,边歌边舞: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汉皇看得饶有兴趣,听得津津有味。
安太公主望着汉皇笑意盈盈。
舞池中的紫芙舒袖、翻转,眼目明亮多情。
汉皇的目光落在紫芙身上,渐渐入神。
紫芙旋转,旋转,舞姿犹如飞天,歌声宛若夜莺,眉眼情意缠绵。
汉皇不禁脱口而出:“好个漂亮的娇娃!”
安太公主看明白了,介绍道:“这女子乳名叫紫芙,从小就在我府上唱歌跳舞,很灵性。”
汉皇点头称赞:“好一个紫芙,名字好,人也好,在你的歌姬里数她美艳绝伦。”
安太公主给皇兄耳语着什么……
汉皇满面兴奋……
安太公主春风洋溢……
这会,花厅外夜色更加明丽,悠扬的旋律婉转清爽,令人如醉如痴。那些肩负重任的护卫们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他们身穿盔甲严阵以待。廊下担任警戒的姬平阳看到了花厅门外站岗的李郁郅,两人远远用眼神交流,彼此微微会心一笑,算是有了招呼。
此刻,在后宫皇后的椒房殿内,雍容华贵的皇后斜倚在卧榻上,侍女们垂手站在一边。
贴身侍女劝安:“皇后,歇息吧,看来今晚皇上不会来了。”
皇后问:“皇上在哪下榻了?”
侍女回答:“启禀皇后,刚得到消息,皇上从影娥池赏完了月,离开上林苑去了安太公主府上。”
皇后纳闷:“怎么突然会去哪里?”
侍女说:“皇上与安太公主一向亲密,一年中到公主府也是要去几回的。”
皇后有些不悦:“哼,又是安太!”
看来这皇后和安太公主关系不怎么样,大凡强势的女人一般都不太会融洽,明争暗斗是少不了的,都是皇帝最亲的人,面子上过得去就已经很好了。尽管皇后听了皇上的去向很不高兴,但她也只能嘴上说说气话,仅此而已,天子的行踪不是她这个后宫的最高统领能决定了的。
此时的公主府内,花厅里音乐缭绕,歌舞舒缓。汉皇和安太公主兴趣盎然,品茗、举樽。紫芙依旧在翩翩领舞,与众多花枝招展的歌姬舞女们合唱舞动:
蒹葭萋萋,白露未曦。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
安太公主不时给汉皇说着什么,汉皇听得高兴,点头、微笑。
时间过得很快,渐渐汉皇有些累了,想起身到内室小憩一会,安太公主马上示意紫芙前去服侍。紫芙领命,迈着碎步跟了过去。
寝室内看样子被安太公主命下人刻意布置过了,灯光明亮,帐幔红艳,加之有美人在身边陪伴,汉皇不想激情荡漾都不可能了。紫芙含情脉脉,她的耳边似乎在回响公主的一句话“把握机会,这是你改变命运的唯一时刻。”公主在得知皇上要驾到,这是对她的嘱咐。
灯下,汉皇用手托起紫芙的下颌端详。醉眼朦胧下,眼前的美人无与伦比,肤如凝脂,或许因了胭脂,透着淡淡的粉色,双眉修长,明眸生辉,嘴角微微向上,带着点儿哀愁的笑意,整个面庞端庄精致清丽,像一朵含苞的芙蓉……汉皇猛地拦腰托起紫芙,走向卧榻。
宫女放下帷幔,轻轻退出。
影影绰绰,帐幔里的人在宽衣解带。
传出紫芙的喃语:皇上——
这一刻,在公主府邸的廊下,紫芙的弟弟姬平阳佩剑巡视,护卫们站在廊下警戒。
公主府大管家走来嘱咐:“格外当心,千万不敢惊了圣驾。”
姬平阳俯首应答:“遵命。”
暗夜里隐约传来紫芙一声叫唤:啊——
月亮偏西,姬平阳、李郁郅以及其他侍卫们像一尊雕像站立守卫,唯有眼帘偶尔眨巴一下。
夜,愈发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