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外的莱恩早已对这红雾见怪不怪。
不仅有功夫掏出口袋里的手帕,仔仔细细擦着门边落了些灰的摆件,还低声碎碎念道:“大人这次醒来的时间果然和预言一样,还好提前准备了大人喜欢的东西,日子终于要恢复正常了……”
莱恩话音里带着欣喜,手上动作干净利落,倒是很快将摆件擦得一尘不染。
眼瞧着雾气越来越接近黑色,他明白自家大人也是准备让好戏落幕。
于是默默收了手帕,正准备去再确认房间是否都整理妥当,但却在转身的瞬间捕捉到了不远处的异常声响。
像是钟声在布料包裹下传出,沉闷又微弱。
同时还伴随着仓惶逃窜的脚步,以及植物向上生长的动静。
“真是倒霉啊。”莱恩幽幽叹息,“平日里有人闯进来倒也罢,被吓一吓还有命跑,怎么偏巧还撞了今日,实在是可怜的人类啊……”
他说完,便不紧不慢转身,朝着花园的方向走去。
而宴会厅内。
格罗里昂眼睁睁看着他们接连赴死,直至原先满厅的身影所剩无几。
维宁斯和拉赛罗从始至终也不为所动。
“他们究竟在等什么……”格罗里昂皱眉沉思,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竟将内心的疑惑脱口而出。
莉莉西亚的眸光从他身上掠过,冷意似乎散了些。
她的语气稀疏平常,像是在问吃没吃饭一样,“血雾是我放出来的,催眠和控制我曾经也能做到,你就不觉得他们也是在等死?也等着排队往上撞?”
“……”
格罗里昂神色微妙,沉默着又看了她两眼,才认认真真摇头:“不觉得,你不像是会用这样的手段。”
虽然认识没多久,在自己的梦里还捅过她一刀。
但他莫名认为她不会这么做,第一个撞上去的吸血鬼是意外,是不可控因素,但第二个、第三个,乃至后面所有,皆是故意操控。
他并不觉得她会那么……冷血无情。
尽管血族的血液确实没有温度,也大多没有感情。
“人类不要拿直觉去揣摩吸血鬼,会被耍的团团转。”莉莉西亚如是说道。
格罗里昂对此不置可否,因为他觉得这句话只适用于普通人类,他好歹也算是和血族天生为敌的吸血鬼猎人。
不过这些内心里没说出口的想法,莉莉西亚就无从而知了。
随着剩下的吸血鬼所剩无几,血雾近乎灌满了大厅,如同暴雨前那蓄势待发的黑云,包裹着各种无可预料的后果,拉扯着所有人的心绪。
格罗里昂低语:“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啊。”莉莉西亚缓慢重复,“什么都……看不见了。”
或许其他人会被这雾气阻挡视线,可她却不会受任何影响,所以冷漠平静的目光就那么落在了拉赛罗和维宁斯的身上,看着二人焦灼等待着逃跑的最佳时机。
既然如此,那她就再给他们一次蹦跶的机会。
风顺着某处血雾消散的窗口吹了进来,吹出了一条隐隐约约的生路,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是拉赛罗骤然响起的声音:
“大人,似乎有两位趁乱跑了。”
莉莉西亚注视着他半惊半喜的表情,垂眸说道:“你和维宁斯去把人带回来,要活的。”
随后两人应声,很快就跟着先前逃跑的身影追了出去。
所有门窗处的红雾也开始逐渐分散。
格罗里昂把银质的匕首收了回去,那本是怕有人趁乱伤害莉莉西亚才拿出来的,毕竟那些文学作品里都这么写,狼子野心的大臣们总喜欢趁乱夺权。
好在到目前为止都无事发生,他倒也放心下来。
“不过,难道就这样放他们走了?”格罗里昂仔仔细细用布条把匕首缠好,以防不小心误伤无辜。
少年专注的神情在雾气里有些朦胧,耐心的说着他怀疑的理由,“虽然我看不出维宁斯有哪里明显不对,但那个拉赛罗或许是刚食用完人类的血液,他说话的时候连獠牙都控制不住,估计身体和大脑都还处在兴奋状态。”
而身为初代血族的莉莉西亚,只会比他更了解吸血鬼正常的进食状态。
只可惜她如今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莉莉西亚走到长桌边伸出了手,仿佛是要去拿高脚杯,“刚才你不是问他们究竟在等什么。”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将要触及高脚杯的瞬间改变了路线,只是指尖轻之又轻地敲了敲,玻璃杯发出清冷的声响和上了少女低之又低的声音:
“他们其实是在等我放他们离开。”
格罗里昂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她,恰巧撞进那双难辨情绪的黑曜石般的眼底。
他还听见远处的钟声应着自己脱口而出的疑问:“他们在你面前催眠其他血族,怎么就敢笃定你不会杀了他们?”
在所有关于血族的介绍和描述中,初代血族的地位都高的毋庸置疑。
因为始祖二字不仅代表着开始,更是意味着统治与力量,往后的所有血族皆奉其为王。
在这样绝对的血统压制下,万不该出现今日的此般情况。
莉莉西亚闻言拿起酒杯,不大反问道:“所以你觉得呢?”
高脚杯随着话音一同落下,玻璃破碎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格外明显,深色的液体宛如镜子,映出周围摇摆不定的烛光。
格罗里昂呼吸不由顿了半拍。
他想到了一个最不可能的理由……
然而下一秒,莉莉西亚声音平静地说出了答案:
“因为我并不能对他们动手,否则会受到原始诅咒的反噬。”
格罗里昂喉咙滚了滚,强压下不知从何而起的慌乱,“可是在一些传闻里……你似乎曾经亲手杀过一位纯血血族……”
“啊,你是说布伦达?”莉莉西亚凝眉沉思着,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我确实杀了他,原因有些记不清了,不过也就是因为我亲手杀了他,才会进入沉睡,才会失去了催眠和控制的能力。”
难怪。
难怪那时候她说,催眠和控制曾经也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