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荣国公府祠堂里门窗紧闭,纵然没有风,依旧凉飕飕的。
有年轻男子手握锦帕,低头一点一点擦拭着某块织了蛛网的牌位。
“娘,我认识了一个女子,她和骄傲跋扈,金尊玉贵的盛京女子一点也不同。”
“她很爱撒谎,不知骗了我多少次。”肖辞手中动作顿了顿,唇角溢出一丝笑意。
“有时候弱不禁风,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将她吓到,有时候又很坚强勇敢,就算天塌下来也能从容应对。”
“表面上,她性子冷漠,无趣又寡淡,既不爱笑也不爱闹,似乎对一切人和事都漠不关心。”
“但背地里,她很善良,又很正直。”
“会为没有血缘关系的丫鬟对峙公堂,会冒险救陌生小孩性命,会向欺压平民的权贵讨公道,更会为数十户流离失所的灾民谋生计……”
“我总觉得这样的她,似曾相识。”
祠堂略显阴寒的夜色下,青年眉眼褪去平日的锋利,将帕子收好。
转身望着窗边摇曳的枝影,目光温润如雨丝拂面。
“一开始,她对我很畏惧,又很厌恶……”
“但后来,她会把伞留给我,会赠我伤药,会记住我口味,能一眼看透我衣裳尺寸,甚至在我受伤的时候,不顾自己清誉,给我上药。”
“虽然我连她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但这样独一无二的女子,我怎么能忍住不动心?”
“娘,我喜欢上她了,可是……”青年垂眼,眸里映满祠堂阴冷的烛光,“她一点也不喜欢我。”
“肖家人都在逼我纳她,我不想纳。”
“因为我知道,她不愿做妾,更不想嫁人……”
良久,祠堂门“咯吱”打开。
守在门外的元宝往里看了两眼,才抬头。
对上青年隐约泛红的眼眶,冷不防滞了滞:“大人没事吧?”
“没事。”肖辞缓神,声音有些低哑,“屋里香烟迷眼而已。”
他关上门:“谣言是谁散播出去的?”
遇上关乎清誉之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再多的澄清都是苍白无力。
肖家人就是打定这个主意,逼他纳她。
可是外界盛传的谣言并无女子的任何信息,为何翟清兰会一口咬定是云雁?
他纳她,对肖家有何利益?
“除了肖家两个儿子之外,还有一位便是沈大人。”元宝答。
“沈知舟?”肖辞眸中闪过一抹意外。
元宝点头:“他和大人向来没有瓜葛,为何贸贸然造谣生事?按卑职猜测,他应该受人指使。”
肖辞此刻虽然想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但绝不会就此放过背后之人。
“继续盯着他。”
与此同时,正厅一片狼狈。
国公府的护卫又怎么会是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对手。
不消片刻,肖鼎、翟清兰、肖承文、肖承武以及一众下人们,全被团团围在正厅,进退不得。
“这里是国公府,岂能容你们放肆!”肖鼎气得青筋暴现,“赶紧叫那逆子出来!”
然而,对方无一人理会他。
翟清兰看着眼前局面,唇角划过一抹得意。
表面来看,眼下是肖辞处于上风,整个国公府全被他控制。
但他绝对不会想到,她早已留有后招。
封锁国公府,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费尽心机布下这一局,自是有两个目的。
第一便是故意不暴露女子身份,以此打肖辞一个措手不及,暗中摸清云雁在他心中的地位。
从这一连串行径来看,哪怕他面上没有异样,口口声声说着不纳,可若非情根深种,又怎会为了云雁名节,封锁整个国公府。
所以对付肖辞,云雁绝对是把最好用的刀。
第二便是继续离间父子二人感情。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肖鼎最看重自己脸面与仕途,只要抓住命脉,他就任她摆布。
所以她吩咐肖承文和肖承武暗中散播谣言,令肖辞身败名裂的同时,还不忘给国公府泼脏水。
翟清兰看着身侧怒容满面的肖鼎,微微一笑。
隐藏了这么多年,没日没夜给他吹枕边风,主子千秋大计在即,她是时候动手了。
翟清兰伸出纤纤玉手,撩起额上掉落的碎发,别至耳后,弱弱低声道。
“我虽是妇道人家,不懂官场的勾心斗角,但亦知道满朝上下有多少人眼红老爷,等着挑国公府错处。”
“老爷若因此事落了话柄,让他们参你个治家不严,纵子荒淫的罪名,结果会如何?”
肖鼎心情本就不悦。
此刻越听这些关乎仕途的话,脸色就越黑。
翟清兰一副贤妻模样,继续“宽慰”:“我心知老爷宅心仁厚,不忍叫阿辞受市井唾骂,给他留了最后的遮羞布。”
“可他在意过你吗?在意过国公府死活吗?”
说着说着,故意露出颈间血痕:“他今日可以向我下死手,难保明日不会与老爷拔刀相向……”
翟清兰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十分聪明地中止了这个话头,剩下的全凭对方自我揣度。
果不其然,肖鼎闻言,顿时一拳砸落桌面:“难不成他还敢弑父!”
话音落下,屋子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无论是国公府一行人,亦或者静园一行人,此时都不敢贸贸然发出声音。
肖鼎深吸一口气,抬头便见对方一副忧心忡忡,避之不谈的模样,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弑父,或许还真是这个逆子能做出的事情。
“想当年,老爷为了肖家仕途,不惜冒死救下昀亲王,才有了今时今日的荣宠。”
“可现在,天下是庆安帝的天下,不是昀亲王的天下,要想站稳脚跟,必须懂得取舍。”
翟清兰旁敲侧击提醒:“阿辞是你儿子,可承文,承武也是你儿子。”
她不动声色地朝肖承文和肖承武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很聪明,适时作出了一个万分可怜的模样。
颤巍巍地缩在屋子一角,周围全是肖辞的人手,倒叫肖鼎这个父亲看得甚不是滋味。
他当即沉下脸来。
良久,做出取舍:“云雁非纳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