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飞阳环视一圈,见陆陆续续有人登上顶楼,况且逍遥阁内本就人多耳杂,如此机密之事,若是在此吐露,只怕容易被人听去。便小声对圣姑道:“九公主,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圣姑点点头,用手中秦王剑遥遥指向长街一头,道:“我师父早年曾在那边街设有一处居所,那里没有别人,上那说去吧。”
姜飞阳也觉甚好,两人便一同下楼。
下到第三层楼时,忽然在楼梯口碰见鬼盖二老。只见两人都佝偻着身子,登上楼梯时,两张脸几乎都快贴在楼梯上。他们手中各执一条藤杖,杖尖点在木梯上,发出一阵嘚嘚轻响。
姜飞阳为给鬼盖二老让路,便在楼梯口旁站住,叫道:“两位前辈,咱们又见面了!”
鬼盖二老在半梯顿住,都抬起头望向楼上之人。那老太见是姜飞阳,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稀疏的黄牙,笑道:“小伙子,原来是你啊!”
姜飞阳微微一笑,又礼貌地向鬼盖二老作了一揖,道:“见过两位前辈。”
鬼盖二老又继续登楼,直上到三楼的楼面,与姜飞阳汇合一处,那老太才问道:“小伙子,在楼上可曾听见什么风声?”
姜飞阳回道:“没有留意。”
那老太瞧他一眼,又瞧见他身边跟着的圣姑,见其亭亭而立,秀色清丽,便笑道:“身边跟着个小仙女,又怎会有心留意?”
姜飞阳笑了笑,便向鬼盖二老介绍说道:“这位是晚辈刚结识的朋友,叫——”
话没说完,只听圣姑抢先说道:“叫采曼。”
听见圣姑没有把姓氏说出,姜飞阳也知她是不愿暴露太多,便没有往下说。
鬼盖二老都细细打量圣姑一眼,见她衣着打扮颇有秦汉遗风,那老太便客气说道:“说不定,我夫妇二人还得叫你一声‘前辈’……”
圣姑也不谦虚,持剑回道:“但叫无妨。”
鬼盖二老面面相觑,似在用眼神交心。
末了,那老太因为手中拄着藤杖,不便行礼,当下只欠一欠身子,道:“见过前辈,但有闲暇之时,还望前辈能多多指教。”
那老头儿也不开口,只是颔首向圣姑致意。
圣姑道:“两位都免礼吧,我和这位朋友还有点事,需先走一步,将来有缘再叙。”
鬼盖二老都不约而同点点头。
这时,那老太又抬头瞧向姜飞阳,笑道:“小伙子颇有造化,能和这样一位高人前辈交上朋友,将来飞黄腾达,切莫忘了老身。”
姜飞阳笑了笑,瞧向身旁的圣姑。
只听那老太接着道:“等甲子集罢,不要忘了咱们几人之间的约定。”
那日在飞来石峰上,姜飞阳、一言大师、鬼盖二老、昆仑剑仙等人,约定好甲子集罢就一同前往龙虎山探宝,当时有言,探宝之事不可走漏风声。因此那老太才有此一说,意在提醒姜飞阳,不要将此事泄露给身边人知晓。
姜飞阳点点头,对老太道:“前辈放心,等甲子集罢,再找几位前辈相会。眼下晚辈还有点事,就不耽误两位前辈了,先行告辞。”向鬼盖二老作了一揖,径自先下了楼梯。
圣姑见状,也提着秦王剑紧跟上去。
姜飞阳和圣姑出了逍遥阁,向东街行去,不多会儿就到沿街一栋小楼前。
只见楼高两层,木楼陶瓦,木头和瓦片均已旧得泛白,门上挂着一把铜锁,铜锁上也早已布满斑斑铜锈。整个小楼看上去颇有年代,也不知在这甲子集上屹立了多少个年头?
圣姑把秦王剑夹在腋下,腾出两手去开锁。
只见她从腰间束带里摸出一把铜钥匙来,插入锁孔,拧了半天才终于将铜锁打开。
姜飞阳见她开锁开得费劲,而且门上的铜锁也不像常有人摸动那样油光滑亮,当下忍不住问道:“你都多久没回来了?”
“有两三百年了。”圣姑说着,一把将门推开,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屋中立时涌出一股霉味,迎面飘出一阵灰尘,直呛得她咳了一声,伸手在面前扇了扇,“进去坐吧!”
圣姑说罢,当先迈入屋中,随手将那一把生锈的铜锁扔在桌上。
只见她每走一步路,地面都能扬起一片飞尘,地上积灰也烙出她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姜飞阳跟着进屋,见屋内四处都积着一层厚厚的灰,本来陈设简单的老屋,此时更显破旧。
“几百年没回来了,自从师父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就很少回来。”
圣姑自顾自说着,把秦王剑放在桌上,又去拿来一条鸡毛掸子,扫了扫桌凳上的积灰,又道:“先坐吧,我得打扫一下,免得师父老说我懒。”
姜飞阳挪步到桌边坐下,两根手指划过桌面,指尖立时变黑,桌面两条指痕清晰可见。他又环视屋内一圈,问道:“那你师父呢?”
圣姑正忙着收拾屋子,背对着姜飞阳,说道:“师父走了。”
姜飞阳问道:“去哪了?”
圣姑忽然顿了顿,又用鸡毛掸接着扫灰,仍背对着姜飞阳,回道:“去极乐世界了。”
姜飞阳便知她师父是死了,只怕勾起她的伤心事,当下也就不再多问。沉默半晌,见她一个人一直在忙,自己也不好意思干坐着,便说道:“我也帮帮忙吧,扫把在哪?我帮你扫地。”
圣姑头也不回地说道:“扫把在门后。”
姜飞阳扭头一看,果然瞧见门后立着一条扫帚。门外长街人来人往,路过的修士总会好奇的往屋子里望上一眼。他去拿里扫帚时,就顺手把门给掩上,又给上了插销。
圣姑听见动静,又见屋内忽然变得昏暗下来,回头望一眼,问道:“你关门干什么?”
姜飞阳笑道:“外面人多,一会儿要跟你说的秘密,不能让别人听见。”说着,便从门边开始扫地,一时间尘灰飞扬,尘雾弥漫。
圣姑又呛得咳嗽一声,没好气道:“你是不是傻?”便去推开窗户,好让屋子通风。
姜飞阳见状,扫地时便轻了一些,飞尘也就没刚才飘的那么多了。他见圣姑一碰灰尘就咳嗽,便说道:“我看你肺不好。”
圣姑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拿着毛掸,正在给柜台清灰,头也不回说道:“你的肺才不好。”
姜飞阳道:“你知道我原来是干什么的吗?”
圣姑问道:“干什么的?”
“我原来是个中医,江湖人称小中医,打小就跟我爷爷学习中医知识。我行医多年,也算救人无数,以前我诊所里挂的锦旗都有好几百条。”姜飞阳一面扫地,一面说着,“我看你一闻见灰尘就咳嗽,肯定是支气管炎。”
圣姑没好气冷笑道:“我活了两千多年,自己身体如何我会不知道吗?”
姜飞阳瞧向她背影,见她背影娇小玲珑,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时竟不由地心生怜惜之情,说道:“话不能这么说,不是说活得久就能了解自己身体。修炼虽可以强身,却不能祛病,这你该知道的。等出了甲子集,我给你抓两副药,我包你用完药就能好。”
圣姑又停下手里的活,头也不回问道:“我先前用‘化髓散’害你,你怎么还对我如此好心?你不会想趁机给我下毒吧?”
姜飞阳势要将她策反,因此极力讨好,试图将她感化,说道:“凭你九公主的本事,寻常毒药怎能奈何得了你?况且咱们现在是朋友,对待朋友又怎能怀有不轨之心?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我不对你好,叫我对谁好?”
圣姑听见最后一句话时,心中竟忽然生出一丝蜜意来,抿着樱桃小嘴,隐隐露出一抹甜笑。只是她一直背对着姜飞阳,因此才没被看见。
两人一边闲谈,一边清扫屋子,忙活了半天,终于将屋内收拾干净。圣姑道:“你先坐着,我去讨一壶茶水回来。”说罢,径自出门去,没多久便回,手上已拎着一个茶壶,只见壶嘴上兀自冒着热烟。她回到桌边坐下,斟了两杯热茶,自己先喝了一杯,此时才开口问道:“你要告诉我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姜飞阳也不再隐瞒,坦诚将“引火烧群寇”的计划全盘托出,只盼能以真心换真心。
在提到两颗神品筑基丹时,圣姑忍不住插言问道:“神品筑基丹?那可是难得一见的宝物,你是怎么弄来的?”
姜飞阳有意隐去“扶桑木”不提,只说道:“莫说只是两颗神品筑基丹,就算是两百颗我也有办法弄来。”
圣姑闻言,惊得瞪大眼瞧着姜飞阳。
姜飞阳得意笑道:“你想,我若真拿出这么多神品筑基丹来,还怕没有号令群雄的手段么?这次我只带来两颗,就已经让昆仑剑仙和一言大师相信龙虎山上必有宝藏无数。我只需把风声放出去,让更多人知道此事,你觉得,等甲子集罢,会有多少人杀上龙虎山?”
圣姑秀眉微蹙,沉思了片刻,忽又展眉一笑,道:“想来不会少,但也只是枉送性命。”
“正因如此,我才要请你相助。”姜飞阳故意压低声音,以防别人听去,“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他们那一伙草寇的藏魂坛到底藏在哪?”
圣姑也知他问中了要害,只有找到藏魂坛才是破解不死之身的关键所在。她一对目光落在茶水飘起的热烟上,好半天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姜飞阳见她迟迟不肯说出藏魂坛所在,当下不由得长叹一声,道:“我已经把我的秘密全告诉了你,只盼能以真心换真心。你不肯说就算了,只当我一时瞎了眼,看错了人!”
话一说罢,站起身便要走。
圣姑急忙叫住,道:“不是我不肯帮你这个忙,实则是我也不知道藏魂坛在哪……”
章云逸出声说道:“还请圣姑坦言相告。”
听见师父开口,姜飞阳也不好离开,便又坐回长凳上,对圣姑说道:“你若能帮我这个忙,让我师父报了家仇,你就是我的恩人。”
“说起‘藏魂坛’,这便是我身不由己的苦衷……”圣姑幽幽叹了一声,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热汽蒸腾,将她一双眼睛也蒙在了水雾中,“此事要从我师父仙逝那时说起……”
只听圣姑缓缓说道:“我师父逝于明末,高寿三千余岁,未能炼成真仙。因此一事我才知道,只凭《洛神玄经》终是难享长生。
我将师父后事处理,便一个人浪迹天涯,云游四海,一心寻访长生之道。
直到清末民初,我在江湖上结识了一位朋友,得知他在龙虎山上修炼,又从他嘴里套得口风,得知他首领手上有一部极其深奥的经书。凭借那一部经书,山上兄弟个个炼成一副不死之身,于是我便请他将我引荐上山。
我上山之后,首领叫我纳一份投名状。
于是叫人捧来一个骨灰坛,要我将部分元神封入骨灰坛中,并说那叫‘藏魂坛’,只要将部分元神封入坛中,从今往后便是自家兄弟,而且也能像其他兄弟一样拥有不死之身。
我起初不以为意,只要能换来长生不死,封入部分元神又有何妨?于是我便照做,将自己一部分元神封入藏魂坛中。
首领很高兴,当即便以自家兄弟姐妹相称,又命人将我那个藏魂坛抱走,也不知最后藏在了何处?我在山上呆了一段日子,有一天终于得知,原来山上众人虽有不死之身,但众人元神均受首领所制,都只能任其摆布。
首领见我颇有姿色,便对我起了歹意。
我随先师修炼的一门心法,乃是《洛神玄经》,此心法历来只传女不传男,而且必须守身如玉,一旦失身,一身修为都将化为乌有。
因此,我自然不能失身给他。
谁知他竟以我藏魂坛中的元神来要挟。
我誓死不从,对他说道:‘我一身修为全赖玉身维持,若毁我玉身,便是毁了我两千年的修为,我活着还有何意义?你若再逼,我宁可自爆身躯,也叫你占不得这个便宜。’
首领听罢,虽然好不痛快,却也只能作罢。
毕竟山上兄弟众多,他也怕事情传扬出去,会令他那一把交椅坐不安稳。
于是为了安抚我,便封我做了圣姑,意在周知龙虎山上众兄弟,莫要打我的主意。
因这一件事,我便萌生了离开龙虎山的念头。只因我那个藏魂坛不知藏在何处,部分元神受人所制,所以到现在也没能摆。
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还以为我不想帮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