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猪食几乎淹没了桃之的上半身,她哇哇地叫喊起来,奋力挣扎着逃出铁锅,却不慎地整个人摔落到地面上。她从地上爬起来偃偻站立着,两只手不自觉地悬在半空中,浑身战栗不已,身上挂着煮熟的绿叶,冒出氤氲的热气,淋漓了一地的泔水。
英富大口地喘气,态度仍旧没有缓和下来。桃之压抑着哭声,她惧怕着英富会再次扬起巴掌。
肇事的李双琴追进来,抓起水瓢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好几瓢凉水,淋在桃之身上。桃之咳嗽一声,熄灭了哭声,像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
“啊呦,你打她做什么!”
李双琴的语气与说出的话相反,令人听不出她的愧疚之意。恢复理智的英富转身又闪电般抬手甩了李双琴一巴掌,怒吼道:
“就你最多事!”
英富恼怒地转身地走出门。小喆目送他大摇大摆地穿过天井和下厅,从前门离开了。小喆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扯着着李双琴的衣角说:
“困困。”
李双琴龇着牙捂着脸转头瞪了一眼桃之说:
“都是你害的!”
她抱起小喆走出厨房,噔噔地上了楼。
孤立无援的桃之放声哭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厨房,从后门走出去,一直往北去,她要去找放牛妹。她独自走在田埂上,哭泣未止。
江颜挎着竹篮,篮子里装着刚割的鱼草和镰刀。她与狼狈的桃之迎面相撞,先是闻见一股溲水味,然后看清桃之的满身湿漉漉的。
“你怎么啦?”
江颜觉得奇怪,拦住桃之继续前行的脚步。
“我要去找我奶奶。”
桃之的的脖子和手臂肉眼可见地鲜红。
江颜焦急地叫起来:
“你被开水烫过吗?”
桃之哽咽地说:
“我爸爸打我。”
“他为什么打你?”
桃之摇了摇头,绕过江颜,继续走。
张开双臂僵硬地行走的桃之,看起来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江颜于心不忍,从后面追上来。
“我陪你去。”
桃之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哭。
放牛妹在田头挖通沟渠里堆积的野草和淤泥,为了把水源引到自家的地里。桃之和江颜从远处一前一后地走来的时候,她已经看见了。
“猪喂啦?”
放牛妹先关心了猪。
“桃之被她爸爸打了。”
江颜率先开口,然后指了指桃之湿乎乎的身子。放牛妹光着脚从水沟里跳上来,惊声问:
“怎么回事呀?”
桃之泪眼朦胧地看着放牛妹,哽咽地说:
“小喆要我和他一起睡,我不愿意。”
“你也是的,为什么不肯陪弟弟睡,难怪你爸爸生气。”
放牛妹皱了皱眉。
“她会拧我,你不知道,她每天晚上都会拧我,我害怕和他们睡。”
桃之张大嘴巴委屈地哭喊起来,放牛妹露出吃惊的表情问:
“你身上那些伤都是她拧的?”
桃之点了点头。放牛妹慌忙穿上鞋,弯腰捡起镢头后,伸手拉着桃之的手准备回家找李双琴理论。
“啊,痛。”
桃之惨叫起来,猛地缩回手。放牛妹这才看清桃之的通红的手臂起了透明的水泡。
“啊呦,这是怎么啦?”
她把肩上的镢头扔在地上,伸手撩起桃之的上衣。
“爸爸打我,我掉进煮猪食的锅里——”
放牛妹倒吸一口凉气:
“没人性的东西——”
她在脱掉桃之的衣物之后,发现桃之的后背、脖子、以及前胸大面积的泛红且鼓着水泡。
“作孽呀,对一个孩子下手——他们怎么不带你去卫生院?”
“他们都走了。”
他们都不管她,桃之抽噎地说。
“我真是没想到你这个后妈,蔫头巴脑的,心原来这么毒!”
放牛妹背起桃之,然后拜托江颜帮忙把镢头带回家,她现在得带桃之去卫生院。
为桃之擦拭烫伤膏的还是那位话多的护士。她皱着眉头,大叫说:
“真不晓得怎么说你们做大人的,地里的活重要,还是孩子重要呀。”
她认为这是大人照看失职的缘故,生得这么标致的一个孩子身上落了疤,以后还怎么嫁人。放牛妹唉声叹气的,又不敢说明是娶了后头婆的儿子干的缺德事。
“这脸肿得这么高,是谁打你啦?”
护士放下烫伤之后擦了擦手摸桃之的脸。
桃之含着眼泪不肯说,因为来的路上,放牛妹叮嘱过她不能说是爸爸打的。
护士找来纱布,一圈一圈地缠在桃之身上,脖子上和手臂上,柔声说:
“这段时间不能碰水,她前面的伤少一点,这段时间趴着睡。药膏和纱布你都要带,每天擦干净了涂完裹上纱布。”
放牛妹背着桃之走出门的时候,护士还在后面碎碎念地说:
“今天晚上看她会不会发烧,如果发烧的话就变成炎症了,明天要回来这里挂水。”
放牛妹转过身应了一句好之后,转回来继续走回家。
“痛吗?”
桃之把头伏在放牛妹的肩膀上,轻声地回答:
“不痛了。”
涂在身上的药有微微的清凉,只是味道有点难闻。
“桃之啊,你的小腿都打在我的脚腕上了,你长大了好多呢。”
桃之的眼睛半睁半闭,一言不发。
“会怨你爸爸吗?”
“不怨。”
桃之微微地摇了摇头。
“有了后妈就有后爸,你爸爸耳根子软,肯定听信了她的枕边风。”
天空黑了下来,风刮过裤子山崖顶,松树簌簌地响。
“明天过节杀一只鸡,我留一只鸡腿给你,算是补偿。”
一只鸡两个腿,她本来划算着英华一个,小喆一个。桃之高兴地说:
“好,有鸡腿吃喽。”
放牛妹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孩子只要有口吃的,立刻就哄好了。
美国佬是在端午节这一天回家的,刚走进门就看见包着纱布的桃之。脸肿得像猪头的桃之睁不开左眼也张不开嘴巴,只能很小声地叫了一声爷爷。
“你怎么搞成这样啦?”
桃之僵硬地挥舞着两只手臂,呜呜地说不清话。放牛妹从厨房里走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拭着,小声地说:
“李双琴挑拨英富给打的!”
“这俩狗东西,就晓得在家里横。”
美国佬伸手要抱桃之,桃之连连后退好几步,嘴里呜呜地拒绝。放牛妹叹了口气解释说:
“昨天打她一巴掌,掉进猪食锅里,后背烫得没有一块好皮,一碰就叫痛。”
“他们人呢?”
美国佬黑着脸问。
“好了,今天大过节的,别再找架吵了。”
放牛妹转身走进厨房,自顾自地忙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