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毕业典礼那天,天空瓦蓝瓦蓝的。幼儿园的院子里那座最高的铁焊单面攀爬架上,孤单的桃之四肢悬挂在铁管之间。她落寞地从高处俯视着地面上的小朋友们欢快地围绕着自己的家长奔跑着,像忙碌的大蚂蚁。
桃之鼓着腮帮子,抬头望了望天空,白色的云团从山边涌出来,像鼓胀的棉花。王别英在下面眯着眼睛喊:
“你下来!”
桃之踩着一根一根铁管慢慢爬下来。
“你爸爸不是住在附近吗?今天为什么没来?”
桃之沉默地低下头她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没来。这次的典礼表演,没有桃之什么事,其他家长带着自家的孩子坐到一起,只有桃之是一个人坐到角落里,目光呆滞地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桃之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在幼儿园的最后一天,手里拿着王别英唯一一次给她的小红花走出了校门,她犹豫不决地想着,该往左走呢,还是往右走,因为接下来,暑假开始了。
往左走,回牛屎陂。往右走,去爸爸家。她已经在爸爸那里住了两个晚上了。
英富在的时候,李双琴面上还过得去,和和气气的。他一不在,李双琴立刻换了一张脸,横眉冷对着桃之。桃之其实有点后悔到爸爸家来,她想回牛屎陂了。可反复的权衡之后,桃之还是无可奈何地回到了作坊。
幸运的是今天英富在家,他似乎很高兴,给李双琴买了一身衣裳,还给桃之和小喆买了大白兔奶糖。桃之在幼儿园见过别的小朋友吃过,真可惜,要是还没放假,她可以带着奶糖给他们看。
英富说为了庆祝第一批工艺品的回款拿到了,今天一家人到镇上下馆子吃大餐。桃之第一次下馆子,原来在饭店里只需要乖乖坐着等吃的就好,而且里面的菜是那么的美味鲜香,她盼望着爸爸可以赚更多的钱,可以带她吃更多的大餐。
下完馆子后,一家人在走回家的路上,桃之刚想从兜里拿出小红花,让爸爸夸夸她,小喆突然牵起英富和李双琴,提出要玩坐飞机的游戏,她只好把小红花有按捺回兜里。
英富和李双琴拎着小喆快速地往前跑,小喆咯咯地笑起来,大喊:
“坐飞机喽!”
桃之在后面追着,像掉队的小鸭子拼命冲向队伍。原来坐飞机在小喆这里已经升级了,她想起以前她和爸爸两个人就能玩坐飞机,爸爸翘起二郎腿,她坐上去之后,爸爸摇晃着脚说:
“坐飞机,飞高高!”
桃之忘记问爸爸为什么今天没有来幼儿园,不管怎样,她觉得,今天总算有一个美好的收尾。
厂家代表说串珠工艺品在国外的价值水涨船高,需要更大的产量来供应出口。英富决定扩大作坊的规模,他在还掉债务和利息之后,重新获得那些出借人的信任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借款,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这次的集资了比上次还要多一倍。
英富在瑕疵品中挑了两个小挎包送给桃之,还送了一个给龅牙芹,李双琴也拿了好些送给自己娘家的姐妹和侄女。
桃之很喜欢这两个小挎包,放在太阳底下,光彩夺目,她再次懊恼没有机会在幼儿园炫耀。英富见她宝贝得不得了,微笑着说:
“这个要是没有瑕疵,出口到国外最少五十美元呢。”
李双琴和桃之都没听懂美元是什么。英富得意洋洋地说:
“人家美国的人民币,比我们的国家大多了。五十美元等于我们的二百块,也就是说我们做的包,值两百。”
李双琴撇了撇嘴说:
“厂家真狠,和我们结算按几块十几块,为什么不按二百和我们算呀?”
英富摇了摇头说:
“文盲,人家工厂也要赚,出口关税、运输那都是高昂的费用。”
桃之知道珠子包这么贵的时候,讶异地张大了嘴巴,一个小小的包竟可以抵上她两年的学费了,她想起王别英催她还学费的事。英富挥了挥手很大气的说:
“你不用管,那个王别英小肚鸡肠,我故意拖着不还,叫她急一阵子再说吧。”
桃之爱不释手地把珠子包藏在装着自己衣服的蛇皮袋子里,想看的时候才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
这段日子,桃之跟着其中一位工人学着用线串不同形状的小玩意。那个盘着高发髻的女人夸她眼明手巧,编好的工艺品模样儿一点也不差。她摸了摸桃之褶皱的胳膊说:
“孩子,你这手和脖子是怎么弄的?”
桃之低下头,小声地说:
“烫的。”
高发髻女人摇了摇头叹气说:
“真可怜,这么标致的人,怎么身上烫成了这样,以后找老公,但愿人家不嫌弃才好。”
桃之更多的时候要负责带小喆、洗衣服、做饭。因为李双琴是编织队伍里的主力。
作坊不包吃,工人们到点了回家吃饭,吃了饭再来,上午、下午、晚上都有人轮着赶工。
桃之刚学会煮简单的饭菜,一家人的口腹也交给了她。
小喆和一般男孩子相比,不算过分的调皮,也不算过分的安静,他大多时候很乖,很愿意听桃之的话。桃之对他的感情也产生了变化,没有那么排斥和讨厌,甚至是有些喜欢他的。有时李双琴偷藏好吃的给小喆,他会傻乎乎地拿出来要和桃之分着吃。
每天早上李双琴骑着自行车到镇上买好一天的菜和肉。长着螳螂臂的桃之切不动肉,李双琴白了她一眼夺过菜刀,噔噔地切好。
“什么都不会,就知道白吃白喝。”
桃之忍不住抢白说:
“我有干活。”
李双琴回过身,抬手拧桃之的胳膊。树皮一样的皮肤似乎失去了痛神经,变得迟钝和麻木,桃之面无表情。
李双琴白了一眼,恨恨地说:
“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做多少都不够你吃的。”
桃之的食量不算大,但在李双琴眼里,她就算只吃一口也嫌弃。很快,李双琴找到理由赶走桃之。
桃之站在煤炉前的矮凳上炒菜时,小喆趁她不注意伸手扒拉着桌上的暖水壶。
水壶摔落在地,小喆大哭起来。受惊的桃之也从凳子上摔下来。桃之爬起来扑到小喆身上,着急地查看他身上哪里被烫了。
李双琴闻声走进厨房,急切地抱起小喆,前前后后地翻看,所幸,摔下来的暖水壶没有烫到他,他只是受到了惊吓才哭的。
李双琴抬起脚,用力踢在桃之的胸腔上,大叫道:
“你要是害死他,拿你的命来赔。”
躺倒在地的桃之小声地哭泣着。跟随进来的高发髻女人蹲下去扶起桃之说:
“啊呦,人不是没事吗,做什么踢她呀?”
李双琴脸上的肉抖动起来,凶巴巴地说:
“我家的事不用你管,再啰嗦扣你工资!”
高发髻女人冷笑一声说:
“你可真有意思,我帮一下这个孩子你要扣我工资,你还有天理吗?怪不得人家说后妈没一个好东西!”
李双琴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说:
“我是管教孩子,你这个外人是多管闲事。”
高发髻女人站起来,白了她一眼后,拍了拍屁股,气冲冲地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