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看到英富的招呼,立刻跳过门槛,穿过牌桌,走到爸爸身边。其他人纷纷把视线都转回自己的牌桌上,空气中的烟雾重新流动起来。桃之用略带敌意的眼光看着这个像蛇一样靠在爸爸身上的女人。
英富顺势推开龅牙芹,伸手抱起桃之放到自己大腿上。龅牙芹讪笑地走开,到别桌笑闹去了。
受宠若惊的桃之一动不动地靠在英富身上,她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和爸爸这么亲近过了。直到牌桌散了,英富微笑着推了推睡着的桃之问:
“放了学怎么不回家?”
醒来的桃之揉着眼睛看了看四周渐渐离去的人,然后低下头,一言不发。
“奶奶骂你了是吧?”
英富的脸上露出了然的样子,桃之依旧沉默,只是微微地点头。
英富叹了口气说:
“我知道了,你跟我回去吧。”
桃之从英富的膝盖上滑下来,英富站起身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出小卖铺。另一个刚走出门的男人伸手拍了拍英富的肩膀说:
“江老板,你女儿旺你,真羡慕,她一来你就不停的赢钱。”
男人顺便摸了摸桃之的头说:
“我今天输了不少给你爸爸,叫他买糖给你吃,算我请你的。”
输钱的男人说完后,大笑着离开了。英富笑了笑,牵着桃之重新回到店里。
“你想吃什么自己拿。”
桃之只要了四个猪油糖,英富叫她再拿一些别的,桃之摇了摇头说不要了。
“为什么不要了?”
“因为爸爸要好多钱做生意。”
桃之仰着脸认真地说,英富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温和,他摸了摸桃之的头说:
“你懂事了,知道体谅爸爸。”
桃之知道爸爸欠了很多钱,她多花一分,爸爸就要多辛苦一分。
龅牙芹找钱放回英富手里的时候故意摸了摸他的手心,媚眼如丝地看着他说:
“你明天还来不?”
英富握住零钱,抽回手,平静地说:
“明天再看。”
父女俩走出店门之后往右走了一段路,然后左转弯出去有一条宽阔的公路,通往镇上。英富租住的房子就在大路边。在进门之前,英富和桃之解释道:
“我打那两个老东西,是我和他们之间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
桃之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
“明天等你放学了,我陪你回去收拾东西,以后我也不怕多养你一个,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情。”
桃之微微一笑,咬着嘴唇说好。
这是一座两层楼的屋子,一楼还有工人在编制各种各样的工艺品,他们抬起头和英富打招呼。
英富指了指身边的桃之说:
“这个是我女儿。”
那些工人微笑着说:
“江老板,你怎么从来没和我们说过你还有一个女儿,长得真标致,她和小喆都像你呢。”
英富摸了摸打过摩丝的头发,歪着嘴巴微笑说:
“那是,我的种还能差到哪里去。”
小喆对桃之的到来表现得很兴奋,他像一只可爱的小鸭子,屁颠屁颠地跟在桃之身后,“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
桃之主动分给小喆两块猪油糖,她得先讨好弟弟,爸爸才会高兴。
英富对李双琴说:
“我今天赢了不少钱,多亏她坐我身上给我转运。”
听到赢钱的李双琴也很高兴,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他碗里说:
“天天都能赢钱的话,那该多好。”
李双琴最怕英富输钱,输了钱回到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多养桃之一个也不成问题。”
英富大口地吃饭吃菜,信心满满地说。串珠生意稳步进行,扣除租房和人工成本,能赚两倍。用不了多久,债务就能还清,他还计划着到镇上买一块地皮盖新房,或者到城里买一套商品房。
李双琴看了桃之一眼,不情不愿地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故作热线的样子说:
“多吃点,你在这里安心住下,小喆也希望你能陪他一起玩。”
桃之瑟缩着身子,顺从地点点头。
大约八九点左右,放牛妹找来了。她倒是很客气,没有进门,只是在外面问:
“桃之没回家,是不是到你们这来了?”
李双琴走出来回话说:
“她一放学就到我们这里了。”
放牛妹没有吵闹,语气谦和地说:
“好的,明天我会把她的东西都收拾送来。”
李双琴没有邀请她进屋的意思,只回了一声好。放牛妹转身走出去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
“生儿子有什么用,来了也不叫我进门坐坐,为他辛苦为他忙,到头来我落得了什么?”
桃之知道门外的人是放牛妹,她其实想走出去,和奶奶一起回牛屎陂的。可是纹丝不动的英富脸色阴郁得快要下起暴雨,桃之和小喆都不敢说话。
住的地方在二楼,二楼有两间房,一间用来当仓库,另一间是睡房。
睡房里,李双琴跪在地上铺被子,桃之暂时在这里睡地铺。英富承诺会给桃之买一张小床,小喆跳起来说他要和姐姐一起睡小床。
英富拍着小喆的屁股和他玩闹起来说:
“小喆长大了要当什么?”
小喆大声地说:
“大老板!”
“当了大老板要干什么?”
“赚大钱!”
“赚了大钱给爸爸买什么?”
“大房子!大汽车!大飞机!”
英富摸了摸小喆的头,高兴地说:
“我儿子有出息。”
躺在地铺上的桃之,羡慕着小喆无所顾忌地钻入爸爸的怀里,逗得他张嘴大笑起来,她幻想着自己是小喆,爸爸因为她笑得很开心。
第二天,放牛妹把桃之的衣物都送来了,李双琴还是没有请她进门。
桃之跑出去,追到放牛妹身后,小声地叫道:
“奶奶……”
放牛妹刚擦掉眼泪,转身看着她,温和地问:
“昨晚睡得怎么样,你后妈还拧你吗?”
桃之摇了摇头说:
“我睡地上,爸爸也在,她没有拧我。”
“他们要是欺负你,你就回家,我还要你。”
放牛妹的眼睛微微地红,桃之抿紧嘴唇,点了点头。
“晓事一点,多帮他们的忙,多带带小喆,你在那个家有用处了,他们才会愿意留下你。”
放牛妹唠唠叨叨地说着,桃之不停地点头。
“我明天毕业典礼,你会来吗?”
桃之看放牛妹要走,连忙大声问。放牛妹停下脚步,叹了一口气说:
“让你爸爸去,要他对你多上上心。”
桃之望着放牛妹走远的时候,心里涌起悲伤的情绪,奶奶和爸爸,还会和好吗?
回到牛屎陂的放牛妹,心情平复了许多,路过聋旷婆婆家,她径直走了进去。
独居的聋旷婆婆格外地欢迎放牛妹的到来,平时没什么人来找她,她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走到厨房,端了一杯水出来。
“我作孽,让你八十多岁了还要给我这个小辈倒水喝。”
放牛妹一边擦眼泪一边接过递来的水。
聋旷婆婆没听清,胡乱地回答说:
“我吃过饭啦,不要担心。”
放牛妹眼里又流出目汁,她握着聋旷婆婆的手凑在她耳朵边上大声说:
“你苦一辈子,我也苦一辈子。”
聋旷婆婆听清了,暗了目珠子大声说:
“胡说八道,那么多子女在你膝下,还苦?”
放牛妹摆了摆手,撇着嘴大声地说:
“没用,烂肚皮,没生到有用的孩子。”
聋旷婆婆摇了摇头,脸上的老皮纹丝不动。
“你比不上我苦,老大在城里当官,老二做生意有钱,老三当老师,老四去了海外,老五就住在隔壁,可没有一个愿意管我这个老东西。”
两个老人垂着头,抹着无法释怀的眼泪。
对于那些一辈子生活在乡下的许多人来说,苦难是需要比较的,他们的憋闷在找不到更好的出路时,只能通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来慰藉自己。
放牛妹觉得自己比起聋旷婆婆,要好得多,老大指望不上了,还有老四、老五和老六呢,她还有三个儿子她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