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电话的英贵没有回牛屎陂,因为翠红快生了。拿捏不了英富的放牛妹,把所有的气都撒在桃之身上。她指着桃之的鼻子说:
“我们就当作没有这个儿子,你是他的种,你回你自己的家去。”
孤立无援的桃之只能沉默不语,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吃着红薯,放牛妹越想越气,把红薯抢夺过去摔在地上,生气地说:
“你还有脸白吃白喝,你给我滚出去,从今天起,你别再回这里了,这里不是你的家。”
桃之的眼睛溢出泪水,无声地抽噎。放牛妹冷哼了一声,不再看桃之。桃之只好背起书包,饿着肚子走出家门,路过青青家门口的时候,她探着头往里看了看,叫了几声青青。井生妹从屋内走出来,大声地问:
“青青在吃早饭呢,你吃过早饭没有?”
桃之低下头,既不说吃了也不说没吃。井生妹转身进屋,不一会,手里拿着红薯和鸡蛋又走了出来,塞到桃之手里,然后柔声地说:
“拿着吧,放学了再来找青青玩。”
桃之哽咽地说了一声谢谢之后,继续朝着裤子山的方向走,进幼儿园之前,她把红薯和鸡蛋都吃完了。
幼儿园的生活即将结束,桃之从第一年的第一排到现在独自在最后一排,她变成了一个透明人,无论是幼儿园还家里,她都是透明人。台上的王别英深情款款地说:
“一转眼,又到分开的日子。三天后就是毕业典礼,大家一定记得邀请家长来,都必须来,有些小朋友再过两个多月就是一年级新生了哦。”
两年的学前班生活,这所幼儿园一直只有这一个班,年纪参差不齐的孩子们都塞到一起。曾经欺侮过桃之的董梦茹去年就升了一年级,偶尔会回来找那些和她要好的小朋友玩。
桃之想不到该叫谁来参加三天后的毕业典礼,放牛妹肯定不会来了,可桃之根本不敢去找英富。
放学后的桃之没有回牛屎陂去找青青,她从校门出来之后向右转进入一条狭窄的巷子,拐过几个弯之后就到了上街。她站在距离小卖铺不远的地方,鬼祟地望着。
小卖铺的老板娘摇着蒲扇,端坐在铺陈着各种商品的玻璃柜内,身上穿着一条低领长裙,显露出半个丰满的胸型,微卷的头发用浅红的绸子头绳系着,圆盘一样的脸对谁都笑意吟吟的。
有时路过几个无所事事的男人停下来和她打情骂俏几句说:
“美芹,你是我们蓝河村公认的第一美人,但凡是个男的,只消看你一眼,晚上躺在床上脑子里想都是你,想到流鼻血。”
老板娘用蒲扇遮住嘴,笑得花枝乱颤。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儿都完美,美中不足的是这张嘴,只要一笑,牙齿就微微地凸出来。她知道,村中其他女人都在背后骂她龅牙芹。
龅牙芹的男人是个医生,在县城的医院里上班,很少回来。他们有一个儿子,在县城读中学。
龅牙芹知道她的男人在城里养了一个很年轻的护理员,这两个人在分来的福利房里出双入对,宛若一对真正的夫妻。她不是没想过要去闹,同住的公婆捏住儿子这个软肋说:
“你把他工作搞没了,你儿子在城里的书也读不成,一起回来过面朝黄土的日子。”
从乡下走出去的人,在那个时代而言寥寥无几,能走得出去的,是屈指可数的人中龙凤。龅牙芹忍下了委屈,她要求男人和护理员断绝关系。
男人沉默许久之后缓缓地开口说:
“我从没计较过你和别的男人的关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龅牙芹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我和谁有关系?你说出来,到底是谁?”
男人气定神闲地拿起杯子喝下一口茶,幽幽地说:
“你自己心里有数。”
“你别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我几时有过别的男人,我开店做生意和他们说说话,你就造谣我和他们睡过?”
龅牙芹的视线在公婆和丈夫之间来回地移动,公婆闪躲的眼神落到别处。
“你要觉得过不下去,我们可以离婚。”
男人的表情很轻蔑,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龅牙芹笑了起来,浑身颤抖地指着男人说:
“这算盘打得真响亮,我告诉你,我许美芹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我就算拖死你们也不离。”
男人笑了笑说:
“好,那以后我不干涉你,你也别再干涉我。”
龅牙芹冲过去要打男人,公婆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催促儿子说:
“你快走!”
男人一闪身走出门,跑远了。龅牙芹倒在地上痛哭起来,大声地控诉道:
“没良心的畜生,为了供你上大学我挑石灰把肩膀磨烂了,为了让你进县城医院我的全部私房钱拿去走关系,为了给你生儿子我打掉过三个女儿……”
自那以后,男人很少再回来,除了不得不回来看看父母的时候会带上儿子。
儿子对龅牙芹也很冷漠,在男人的灌输下,他认为自己的家分裂成这样完全是龅牙芹的错,她是上街有名的荡妇。
含着泪的龅牙芹无论和儿子怎么解释都洗不清自己。忽然有一天,龅牙芹想通了,人生苦短,丈夫和儿子都不属于自己,自己又何必委屈自己。
每天锁了小卖铺之后,龅牙芹就带着各种各样的男人回家寻欢作乐,故意发出不堪入耳的声响。她狂笑起来,把皮带抽打在男人身上,促使他更加卖力。
\"来啊,越大声越好!\"
龅牙芹发疯似的乱叫着。
公婆愁眉苦脸地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你儿子说的,我不干涉他,他也别干涉我。”
“等我儿子回来,打死你沉塘。”
公公气得手指颤抖个不停。
“他只要敢动我一分汗毛,我就能闹得他回来当农民。”
龅牙芹白了他们一眼,嬉笑不已,继续说:
“实在看不下去的话,你们到城里和儿子住啊,干嘛赖在这靠我这个外人养你们。”
公婆交换了眼色,羞愧得看向别处。龅牙芹冷笑一声说:
“你儿子就是畜生,几次三番推脱就是不愿意接你们走,既然还同在一个屋檐下,我不会少你们一口吃和喝,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管我的闲事。”
龅牙芹越来越放浪形骸。那些发现丈夫的和龅牙芹厮混在一起的妻子们也到店里闹过好几回,直到男人跪下来哀求和保证再也不会了之后,才结束。龅牙芹依然我行我素,频繁地换着不同的男人。
英富从牛屎陂搬到村里之后,经常出现在上街,挺拔的身躯像一棵松一样,撩拨着那些待嫁姑娘的心弦。半徐年纪的龅牙芹没事的时候总靠坐在英富身边看他的牌,其他男人吃醋地大叫说:
“老板娘为他坐镇,财运都到他那去了。”
“这大热天,肉贴肉的福气什么时候轮到我呀。”
……
英富有贼心没贼胆,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刻意和龅牙芹拉开距离。
“啊呦,江老板就跟我的弟弟一样的,我和他亲又怎么啦,轮得着你们吃飞醋么?”
龅牙芹在大家的哄笑中,伸出玉臂缠绕在英富的肩膀上。英富的身体僵直起来,不知该作何反应。
小卖铺门口突然响起一阵带有怒气的声音说:
“好狗不挡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呀?站在这里挡着人进出。”
店里的人齐齐回头,门口站着一个小女孩,正局促地低下头。龅牙芹推了推英富,手臂始终没离开他的肩膀,小声地说:
“是你家的孩子。”
英富打了个手势,招呼桃之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