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上六年级后,桃之的成绩突飞猛进,在班级的排名里进入了上游,老师鼓励她加把劲,争取上长琅一中,保底二中。
一中和二中都在县城,桃之开心地幻想着将来在县城上学和生活的情景。提及此事,放牛妹有些忧心地说:
“要我说,会读书的人在镇上读也一样,不一定要到县城去,那里学费和花销肯定比镇上的中学要高。你爸爸还欠一屁股债,得为他想想,减轻他的负担。”
桃之倒也没想太多,放牛妹说的也没错,会读书的人,到哪都没问题,最重要的是,如果可以减轻爸爸的负担,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学校有升学指标,班级里开展一对一的辅导小组。董文文和江雪贵分到桃之这一组,按照老师的要求,利用课后的时间来帮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在下次考试中,让他们提升十分以上的成绩。
董文文和江雪贵都住在蓝河村的上街,距离学校不远。
“今天是第一次课后辅导,去你家还是你家?”
桃之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地扫,等待着答复。董文文低下头,嗫嚅着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桃之没听清。江雪贵举起手说:
“去我家吧。”
江雪贵家门口有一口池塘,周围的住户把各类垃圾都倾倒在这口池塘里,时间久了,里面散发出的恶臭,长久地萦绕在附近。沿着池塘边,伫立着几个电线杆,乱七八糟的电线在上方缠绕着连进每一户人家里。桃之指了指池塘的另一边大面积倒塌的房屋说:
“那里原来是我太公他们住的地方。”
要是那时候没搬走就好了,住在这里,附近有很多同学可以一起玩,到小卖铺买零食和酱醋茶也方便多了。倒塌的房屋旁边是江姓宗祠。桃之和江雪贵是同一个宗族的,认真论辈分的话,她是姑姑,不过因为两家如今不住在一处,来往甚疏,还是以同学身份相处更为方便。江雪贵往右边指了指说:
“从那条巷子进去,是她家。”
他又指了指身边的董文文。董文文始终一言不发,总是低垂着头,不知道在看地上的什么东西。
江雪贵家的房子也是二层,一楼的左边是客厅,右边是饭厅和厨房,二楼是住房,整体看起来挺宽敞干净。他们三个人坐在客厅的八仙桌上写作业。
临近六点左右,江雪贵的姐姐回来了,她在镇上上中学,叫江雪珍。桃之用很低的声音附在江雪贵耳边说:
“你姐姐好漂亮。”
肤白胜雪的江雪珍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像一道温柔的光亮,笑容像一朵刚出水的荷花,不可方物。
“她像我妈妈。”
江雪贵抬起下巴晃了晃。
“你和你姐一点都不像,太普通了。”
桃之嗤之以鼻地说,视线一直跟随着江雪珍的身影。江雪珍走进饭厅后,不一会儿又走到客厅,笑意吟吟地问:
“江雪贵,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知道写作业了?”
江雪贵挠了挠头,苦恼地说:
“别提了,老师派了个辅导组长来监视我们。”
江雪珍眨了眨明亮的眼眸,冲着桃之招了招手说:
“你好呀,托赖照顾我弟弟哦,他是榆木脑袋,不是读书的料。”
桃之盯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嘴里磕磕绊绊地说不出完整的话:
“不会……他……他很聪明的。”
江雪珍指了指江雪贵的脑袋说:
“他的小聪明要是用在学习上,我们就不用为他担心了。”
江雪贵不服气地吐了吐舌头。董文文默默地看着其他人,脸上展露出生怕其他人会发现的胆怯笑容。
三个人的时间和据点,周一到周五基本上在江雪贵家,周六日在桃之家。桃之也提议过,要不要去董文文家?江雪贵小声地告诉桃之说:
“她家连桌子都没有,晚上也没有电灯,现在还依靠煤油灯呢。”
桃之的眼前浮现身体折叠在一起背着木柴的秋阿婆,那张藏在脚脖之间的苍老的容颜,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命运带来的洗礼。妥协于苦难的样子鲜活得让人不敢上前清楚地探视。
“那我开音乐喽!”
少女响亮的声音在既是屋顶也是地板的地方转回来,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刚刚把一块磁带放进录音机的江雪珍按下录音机,美丽的声乐从喇叭里传出来。
桃之和董文文放下笔,侧着头含笑地望着随着曲调漫舞起来的江雪珍,她的身体像在空中飞旋的蒲公英一样轻盈。她蹦跳着走过来,伸手拉着桃之她们一起加入漫舞。
桃之捂着嘴忸怩地笑,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有任何动作。董文文学着江雪珍的动作生硬地扭了几下后之后放弃了,江雪贵夸张地甩着四肢和头发,毫无章法地乱吼乱动。
大大方方地挥舞着动作的江雪珍看起来像一只柔美的天鹅,动作极尽优雅。这份肆意妄为令桃之看得很沉醉,头不知不觉地歪倒着。她微微笑着,对江雪贵说:
“你姐姐是我姐姐就好了。”
“她只能是我的姐姐。”
江雪贵骄傲地抬起下巴,一副傲然的样子。
桃之和董文文正在努力地学一支舞,据江雪珍说,双人交握手,脚步前进后退的,叫交谊舞。
“不难,用心学就能学会的。”
“羞死人啦。”
桃之捂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想要跟着学,放牛妹说跳舞那是妖婆干的事情,正经的女孩,谁会去跳舞。
“跳舞不羞人,这是很浪漫的事。”
江雪珍认真且温柔地解释道。
“雪珍姐姐,你的梦想是跳舞吗?”
桃之歪着头,若有所思地问。
“嗯,我喜欢跳舞,我想成为明星。”
江雪珍眼皮不抬地回答。这一年,港澳台明星风光无限,风靡全世界,许多少男少女都梦想着将来可以成为耀眼的明星,这时的桃之对明星一无所知,因为家里并没有电视和收音机。所以她也无法理解江雪珍想要成为明星的愿望是何其盛大。
桃之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但她忽然很羡慕有梦想的江雪珍。有梦想的人对未来的期待就像桌子上已经摆放好的一盒糖,一颗又一颗,整齐分明,光是坐在桌前守着就已经知道,未来一定又甜又美好。
后来,当桃之听说江雪珍堕落的消息时,内心的震惊无以名状,原来,那些桌子上的糖,会变成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