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行远过来,我把他引入书画室,门一关,烧茶。
先跟他拉拉闲话,反正他下午不用上班,就和他闲聊起来。
我先问问他这段的情况。
他说,工作是老样子,主要是邀请老师,安排老师的住宿,再就是送走老师。
我笑道:“相对来说,你跟其他人比,还算幸福。经常去省城,见的世面多。”
他说:“这点倒是实在。这次肖逸带我去吃饭,你说在一个小店子里碰上了谁?”
“一位大领导?”
“不是,全省首富范正明。”
这个人,我没有见过,不过他大名鼎鼎,名字倒是熟悉。
我说:“这有什么出奇,首富也要吃饭。”
行远说:“我们都是西装革履,他穿一件旧皮衣。我们三个人都点了五个菜,他们三个人只点了三个菜。”
我笑道:“送你一句话,穷人,都是小心翼翼地大方,富人,都是大大方方地小气。他就是吃碗光头面,也吃得从容不迫,这叫底气。”
行远一听,脸都红了。
他说,你越来越像你哲学老师了。
两人闲聊一阵,才切入主题,我问道:
“今年有希望评上先进个人吗?”
张行远痛苦地摇摇头,说道:“自从出台这个政策后,单位的气氛全变了。”
我说:“他们各怀心思,就是要把票弄散,让你过不了半数?”
“明显是这种情况。你在那儿是九个人。你走后是八个人。后来调了两个人进来,现在是十个。
我有把握的是张主任、叶师傅。唐盛还不一定。”
“你自己这一票都不能算?”
“今后又作出了新规定,自己不能给自己投票。用公开举手的办法来决定。新进来的两个人是一些单位领导打招呼进来的。我和他们交情浅。
所以,越到第四季度,风气就越不正。像陈素芬,经常喊人一起聚餐,打牌。喻晓也想评先进,也是一样的套路,喊人聚餐、打牌、唱歌。”
说完,行远叹了一口气。
我问:“张主任找你谈过心吗?”
“谈过,他对这件事也很气愤,说提拔一定要两年都是先进,不是胡扯吗?名义上堂而皇之,实际上根本行不通。
所以,他说要去向有关领导反映。早几天找了姚市长。姚市长说是书记同意了的,一切按书记的指示办。今天,他又去找萧市长了。”
我说:“人多的单位还好说,人少的单位,为了这个先进会搞得四分五裂。”
行远说:“谭军说他们五科更加一盘散沙,天天有人喊他吃饭。搞得他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我骂道:“操他娘的,来个这样的组织部长,他倒是把权力抓在手里,但苦了下面当局长的。先进就那么多,人人想要。这不是评先进,是搞乱四水。”
行远提醒我:“但这个方案,是经张书记同意了的啊。”
我冷静下来说:“齐部长错了吗,也没错。提拔对象是要从先进中产生。但政策要符合实际啊。这样搞下去,单位就四分五裂。
哪个不想提拔?一提拔就要当先进,最后是哪个也不能提拔。”
张行远只是摇头叹气。
我安慰他不要叹气,其实这个情况,我也跟萧市长反映。萧市长提出,他要到常委会上提出来,让大家再议议。
行远点点头。
我们聊了很久,行远才走。
我也没有心情写字画画了,到师父那边去坐坐。听听他的高见。
敲开门后,他看着我,问道:“下午不要上班?”
我点点头:“明天要出差,下午做点准备工作。”
他把我引入茶室,两人坐下,喝茶。
我把评先进这事,原原本本跟师父说了,也发了一些牢骚。
师父冷笑道:“你先要明白领导之间的关系。”
我望着他。
他从容地分析道:
“从目前看来,张书记与邵市长并不融洽。萧市长与张书记也不融洽。”
我忙问:“为什么呢?”
“市长,常务副市长主管政府工作。他们基本上是干相同的事,必须同心协力。政府工作搞不上去,对他们不利。所以,他们基本上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
书记、组织部长主管人事。他们基本上也是干相同的事,控制干部的提拔。张书记上任不是很久,组织部长齐云山来得更迟。
两人都要互相支持,才能控制这盘大棋。”
我点点头。
“于是一来,就定出这么一个看上去理由充足的规定。这就好控制干部的提拔了。而且,看上去没有任何破绽。谁也不能否定这个办法错了。”
我说:“对,这个在理论上没有错误。”
师父说:“就算萧市长、邵市长联合起来到会上去提出异议,张书记只要一句话,就压得别人哑口无言——不提拔先进,难道提拔后进吗?”
师父说完,也望着我。
我说:“这其实也与我有关。萧市长信誓旦旦说要提我为科长,如果在政府办,我评不上先进,他表态也是一句空话。”
师父说:“你不同,你是他的秘书,加上你与孟主任关系特殊。这个不成问题。”
我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师父笑笑,又安慰我:“不要想得太复杂,你的没有问题。”
见师父老是用这句话安慰我,我反而觉得是个大问题。坐了一阵,我就告辞了。
我想了很久,没有想出什么办法。
干脆回书画室写写字,消磨时间。
练了一阵书法,发现这本书法帖与其他帖子不同。有的字要么多一笔,要么少一笔。
我打了一个电话电话给文化馆李馆长,问道:
“最近这本字帖,都是些古人原作,为什么有的字多一笔,有的字少一笔,这个也照着写?”
他笑道:“复旦没开书法课?”
“那个时候,我对书法不感兴趣,是见到你之后,才感兴趣的。”
他也知道我是开玩笑,便说:“为了写得好看,多一笔少一笔,不算错字。世界上的事都可以变通嘛,只要写出来,别人认识就行。”
放下电话,我的灵感就突然来了。
对,世界上的事可以变通。
我一定要赶在萧市长没开常委会之前,把变通讲出来。
至于如何变通呢?
我马上找了一支笔,把工作笔记本拿来,一项一项在写下我的理由。
写完,我在书桌上擂了一拳。
你齐部长限制人家,人家就没有办法对付你了吗?
我把笔一掷,打了个电话给行远:“走,我们一起到旭哥那儿吃饭去。”
“旭哥请客?”
“自己掏腰包就不行吗?天天想着吃别人的。”
“好好好,我请你。”
“同志,也不要你请我。市内那些由你定的上课老师,喊一个出来,说你请他吃饭。人家立马说,我请我请。你送了这么多讲课费给他们……”
他笑道:“好的好的。”
我要他叫一个老师来请客,不是想蹭一顿饭,而是我在下一盘棋。
下一盘大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