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漾耳朵边挂了个手机,说:“她说苏琪。”
“哦。”
他虽然心知肚明,但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也是,牛粪不太可能形容我。”
“……”
陈一澄边说边擦干眼,从缝隙中窥见方漾的脸,没料到:“方漾,是你啊。”
方漾点头:“又停水了?”
陈一澄一提起这事就来气:“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学期停水第三回了,学校也不发相关通知。”
“我看一下班群里有没有消息。”方漾打听,眨了下眼:“你刚刚说,苏琪在追谁?”
陈一澄:“清北班赵飞龙。”
“这名字是不是就挺那啥?”陈一澄摆了摆头,“人如其名我跟你说,长得可高可壮,看着还挺木愣一个人,不知道苏琪喜欢他什么。”
赵龙飞,方漾慢慢地在心里默念,脑袋里绕了一圈这个名字,才想起来他的脸。
赵龙飞。
她知道。
高中的时候,苏琪唯一追过的男生。
人长得并不出挑,甚至略显普通,除了高高壮壮没有别的特点,但成绩确实好,是清北班的。
不知道眼光挑剔的苏琪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几乎放弃了她所有的骄傲与自尊,苦苦倒追。但两个人在高中时期,曾经闹出过一场大剧。
方漾在班群里滑了滑,看见王老发的消息:“王老说,学校建筑施工,通水系统受了点影响,要维修,傍晚会来水。”
“又要维修?”陈一澄夸张地张大嘴巴:“高一的时候不是维修了一回吗?”
方漾:“……”
“我们学校,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看了她一眼,“当初建校的时候没弄好,每年维护一次,每三年大整修一次,尤其是最近夏天……到了暴雨绵绵,情况指不定什么样。”
方漾本来也只是对这么个情况提了个大概的猜测,但她没想到雷雨绵绵,来的如此之快。
周一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每个教室门口由答疑老师镇守,方漾去隔壁班找物理老师,在门口琢磨一道物理题。
倏尔亮了道闪电。
接着,天地之间游荡起一股嗡雷声。
有人被吓的抖了三抖,有人面不改色地继续学习。
方漾走进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扭头看着阳台上一针一针往下砸的雨,“吧唧”一声溅起水沢。
有人戳她的背。
方漾转过头看,陈褚戈支着脸,松垮地趴在桌子上,像是刚睡醒的样子,懒耷耷地笑着,半拖着语调,问她:“不怕?”
她没见过陈褚戈这一面。
看起来似乎很疲惫,神情没有一丝防备,惺忪半睡,还特意抬了眼瞧着她笑。
闲散地问她,不怕吗。
打雷,不怕吗?
因为担心她打雷可能会害怕,所以换了位置过来的吗?
心跳漏了一拍。
她又整理好。
方漾:“有点。”
懒洋洋的,下巴搁在手背上,因为距离之近,她能看见男生睫毛下面淡淡的一层青色。
陈褚戈向来活得漫不经心又随心所欲,什么事都不太容易放在心上。很多事,在他眼里,似乎也不值得付诸一目,除了她。交往之后,陈褚戈才萌生贪念,独占欲。
有些人一旦尝过蚀骨的甜,哪怕拼上生命,荒芜余生,也在所不惜。
——比如陈褚戈。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飘荡在空气里的一丝好奇,开始变成燃烧整片森林的那一把火。
学术厅的男厕是一次,日出前夜是一次,机场男厕是另一次。
其实有时候陈褚戈也不太清楚自己。
他的感情很复杂,有时候又显得不可控。
太多的情感,让他可以似浓烈,似清馨,又似沉郁。至浓时刻,似至生向死,亡中求生,而至淡时分,只是日出后烧红的一整片天空云。
方漾看着他的眼睛:“你自习课在睡觉?”
陈褚戈阖上眼,眼睛却留了一条细细的缝,嘴角噙笑:“这你都看出来了?”
方漾:“……”
她想不看出来都难。
方漾跟着趴在桌上,手臂枕在下巴上,食指伸出去,戳了戳他傲人的鼻梁。好像这样就能让他鼻梁矮一截似的。
“你昨晚没睡好?”
陈褚戈也不应,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又平稳而略显深重的呼吸声,鼻翼呼出温热而细碎的气息。
但方漾知道他没睡着,他还要陪着她挨过这雷声。
似乎是好久好久之后,陈褚戈梦呓一般轻轻地道:“是啊,没睡着。”
“怕你跑了。”
方漾睫毛颤动。
-
如果高考后,他们不在一个学校会怎么样?
陈褚戈想了一晚上。
大学里多的是穷追不舍的饿狼,看见一块好肉,自然会凑上前,就算是吃不到,闻一闻,也是过瘾的。
而方漾人又标致,成绩优异,周身气息不锋利,是男生最受欢迎的哪一种类型,全身上下挑不出一个错处。
他几乎是想想,就觉得受不了。
偏偏日有所思,夜必有所梦。
当晚陈褚戈从一个又一个噩梦里强势挣脱出来,直到筋疲力尽过后又陷入下一个梦境,反反复复,天光大亮前,最后一次的入眠仅一个小时。
方漾说他比女人还爱胡思乱想。
陈褚戈却没说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顾虑。
听过墨菲定律吗?越害怕的东西越会来临。
恐惧一旦说出口,就像是给自己心里加了个紧箍咒囚困住,要再战胜它,难上加难。
转过身之前,她善意地嘱咐他继续睡,老师进来的话她会提醒他。
陈褚戈眼神迷乱散了大半,逐渐清明起来,他习惯性地转起手上的笔,显得有些没正形,勾住她一根指头:“你别走,我不睡了。”
“你是小孩子吗?”
“可能是。”
“……”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在讨求某样东西。
前者缺母爱,后者缺面前女孩的爱。
方漾被他恳求的眼神触动,只好答应。
-
方漾趴在后边的桌子上,一颗小脑袋垂埋,有乌黑发丝融进衣领里。
“我只听过春雷滚滚。”她说。
现在夏天,一道闪电之后便是时而出现的雷声,小雨很快下了起来。
方漾又被轰隆的雷声吓着,一连好几个,响着回音,她心悸了一下。
其实她要比表现出来的怕很多,只是不会明说罢了。
陈褚戈想了个让她不害怕的方法。
“方漾。”
“嗯?”方漾抬眼瞧他。
“现在是夏天?”他明知故问,方漾敷衍地点了个头。
陈褚戈:“如果让你形容一下夏天的雨,再拟人话一下,你会怎么说?”
考她一语文课代表这种句子,未免有点贬低人了:“雨是夏天留下的泪?”
“那你不觉得这个雷,”陈褚戈缓缓地说:“——很像是夏天放的一个连环屁吗?”
“……”
方漾噗地笑起来。
后来,当再次听到打雷,方漾只会想起这一句话。
当她一想到这是老天爷在放屁,就突然觉得,雷霆万钧的轰隆声,
也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