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从宣望着他,情知这是已经猜出。
毕竟拥血赋纹的记录,他还是在族长藏书中看到的。
难免生出几分歉疚的酸楚。
被人担心,却又没法吐露真相,总是不太好受的。
不过……真要诊治倒也没关系,他现在状态良好,绝不会被看出任何拥血赋纹该有的状态。
既然如此,那还怕什么。
因此,张从宣扫过神态各异的几名学生,弯腰把阿客拉起后,只淡定点了点头:“我没什么事……不过四长老得闲的话,当然可以。”
张起灵都没料到他应得这么干脆,怔然一瞬。
然而,这番宛如加密语言的对话,却是听得张海客一头雾水。
赋纹他又不是没经历过,怎么可能做到如此神效?
而且听小哥的意思,要先找四长老给老师看诊,显然,以小哥看来,老师的身体怕是受到了什么损伤。
而二者若是关联联想……
心绪翻涌,张海客攥着青年袖口的指节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渐渐收紧了劲气。
方才种种委婉活泼神色一旦消去,少年初初成形的俊美面容上,很快显出几分如水般凛然神情。
……并非医术神效,救了人却自己有恙,这岂不是损己利人之法?
但老师什么也不肯说。
目光一转,张海客重新盯住了默然半晌的张海侠。
即使年岁更小,但他开口喊得十分自然,笑容轻快:“小师弟,你是当事人,方不方便跟师兄透露几句,老师究竟是怎么给你妙手回春的?”
张海侠眨了下眼,心下酸涩。
他现在倒是明白了,老师为什么先前要反复叮嘱,只能说是赋纹。
然而刚刚,他已经主动发下了不会泄密的毒誓,此时却是想开口都不能了。
望着青年面庞,不由暗自叹息一声。
刚要开口,却被抢先一步压住了话头。
“别为难你师弟,虾仔当时受了伤,人都晕过去了,知道个什么。”
说着,张从宣抬起被牵住袖子的左手,轻轻拍了拍阿客的手臂:“再说了,我也没事,这不是正好好站在这里吗?”
又朝张海侠安抚笑了笑。
“虾仔,别放在心上,阿客是关切心急了,没有逼迫你的意思。说起来,可否麻烦你去看下四长老那边?”
“若是他整理完毕,就请他来一趟这边吧,事实如何,想必到时就见分晓。”
青年突然换做这样亲昵称呼,又如此示意,张海侠自然听得出其中维护之意。
却是一时喉间泛苦,滋味难言。
眼前仿佛再次闪现那片晕染浓郁的血色,他闭了闭眼,低头轻轻颔首,随后转身悄然出了门去。
等他离开,张起灵重新看向青年,略微犹豫。
他自然看得出,老师方才言语颇有底气,莫非,是自己当真猜错了吗?
张海客兀自有些出神。
如果说,刚刚还是为了追问老师状况,多有几分作态意味。
此刻本只随口一问,就亲眼见着这位新来的同门被如此袒护,却是立时真的生出几分难言滋味。
沉默中,张从宣已经坐回座上。
“好了,一会四长老就来,你们两个,这下放心些么?”
一边说,他循着手上越发沉重的力道,低头看向身边有些出神的少年,话语间无奈轻笑。
“阿客,先坐下等等吧?”
同时顺势抽了下手,意图将被少年扯了半晌的袖子收了回去。
他这一动作,张海客却像是忽然惊醒似的回了神。
不仅没有放手,反倒一把抓住了青年手臂。
这动作来得突然,再加上本就咫尺之近,让人猝不及防。
张从宣虽然瞄到,他落手方向就是之前被咬伤的地方,但电光石火之间,突然避让未免欲盖弥彰。
于是很快压下条件反射的紧绷,只冷眼看着,若无其事一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张海客本想跟往常一样微笑说几句俏皮话,然而,不止笑容挂的勉强,一开口,忍不住就多了几分气性。
“……自然放心。”他心口憋闷,音调虽然上扬,却愈发显得古怪。
“有这样年轻俊彦在侧,相遇虽短,却妥帖相得,想来老师本来也用不着我多生这份闲心的。”
情绪上来,手上不禁加重了几分力道。
青年依旧面不改色,张口欲要回答。
只是,旁观的张起灵看出端倪,霍然出声低斥了一声:“阿客,松手!”
出声之时,已经起身,眨眼快步到了跟前。
张海客茫然一瞬,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听从放手。
下一刻,忆起方才这会儿的事情,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微变。
想也不想,就重新抓住了那只手。
利落地一把掀起了对方衣袖,去看方才被抓到的地方。
而张起灵则停在了青年身前另一侧,抬手准确按住了右侧肩膀,压制住起身动作。
做完这些,他才默不作声地跟自家老师对视一眼。
张从宣:“……”
学生们配合默契,真好。
要不是被用来对付自己,他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而张海客看着目之所及处,衣袖之下露出的那道伤口,却是早已压抑不住低呼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张从宣无声叹了口气。
实际上,距离受伤已经过去半个月不止,现在伤口早就愈合。
只是疤痕增生阶段,时而痛痒发烫,遇水或碰撞按压会有些异样。
再加上伤处肿胀充血,现在成了小臂上凸起的一块椭圆形血色红斑,与旁边完好皮肤对比起来,难免丑陋惊心了些。
本来,张从宣是想,回来后在长沙还要呆段时间,正好趁机找医生配点修复药膏。
再加上回程也得十几二十天,时间充裕,完全足够他用来消除痕迹的。
谁想到一回来就……
而这会时间,已经足够张起灵分辨出伤口类型。
“咬伤痕迹,人类的,”他轻声道,“受伤时间在月初么?”
张从宣已经想到了甩锅对象,此时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开口:“是这样,月初的时候,我去了趟广州找莫云高……”
“伤口并非成人,”张海客头也不抬,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会紧跟着凝重开口,“但口型也不是幼童,介于两者之间,而且力道凶狠,当初伤口颇深……”
“老师,这人是您哪里结下的仇人,怎么会被咬成这样呢?”
“……伤口周边没有撕扯痕迹,证明受伤当时,伤者并未挣扎。”张起灵面无表情,忽然开口提醒。
“怎么可能!”张海客想也不想,当即脱口反驳。
“那种剧痛之下,神仙也要急眼的,人昏了都得疼醒,就算傻子也不会一动不动让人咬……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抬头,愕然跟身侧小哥对视一眼。
在对方眼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惊讶立刻转为了蓬勃怒火。
张起灵微微摇头,抬头看向青年,缓而沉地无声吐出了那个名字。
“……陈皮。”
张海客咬牙切齿地,攥紧拳头,恨恨从牙缝里挤出了那个名字。
“——陈皮!”
张从宣:“……”
再说一次,真挺有默契的。
伤情鉴定也都学得挺好。
就是……他现在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在了陈皮牙上磕出来的,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