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实在好听,而姿态又如此真挚诚恳。
张从宣望着他,短暂生出一阵恍惚。
……小张哥必然不会骗自己的。
但是,时日长久,再加上经过转述,有些事情,也许难免在转述时略微失真了,也不是不可能吧?
就像听来的莫云高事件,反派是对的,重要地点是对的,结果也大差不差。
但他真正身处其中的时候,仍觉云山雾绕,甚至还是会被莫云高放出的假消息迷惑。
或者换个角度来看,现在的张启山,没有步入权力旋涡太深,于是,也许还没那么“利欲熏心”,而以后如何,现在也尚未可知?
……
这次拜访一直持续到下午,一行人才告辞离开。
张启山还赠送了一个照顾孩子的奶娘,以及一应婴儿用品,十分贴心周到。
临走前,张从宣专门落后了几人,留步交谈。
一是请张启山帮忙,让城门卫兵留意下,这几天有没有十七八岁、带着九爪钩的少年出城的;第二还有,如果想要在长沙城找人,有没有什么快速便捷的法子,钱不是问题。
这话的指向性还是挺明显的。
不过即使明白了对象,见青年不想细说,张启山也没多言追问。
只答应下来帮忙询问卫兵,以及推荐了一个可能的门路。
说是长沙城一家训狗的行家,姓吴,养了各式各样的犬种。长沙不少政要都会私下从他们那下单,要训好的狼犬来巡逻,以配合保家护院,有些时候,也会找他们借专门犬种追踪找人。
又麻烦人一次,张从宣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说,刚到这边的时候,他还想着在本家与张启山的合作中“棒打鸳鸯”。
在这边待了这么些时日之后,面对自家学生,却也说不出口干脆一刀两断的话,只能婉言告诫,让小官心存戒备。
无他,张启山这个一方地头蛇,真的是很万能。
雷厉风行,效率极高,答应的事就不会推诿拖延,几乎言出必行。
虽然用心权势,也不单纯是醉心名利,是真的忧心国家时局,愿意且已经在身体力行做事的。
只用一件简单的事就可以说明:六年前,张从宣可以从长沙城外找出十座大小土匪山寨,随手料理了当做见面礼;六年后重回长沙,他便是想带着陈皮找些有实力的山寨来练手,出城寻遍,最多也只能翻出几个新流窜来的劫道山贼。
这是张启山逐渐掌权后的变化之一。
而日常见闻,更是很轻松就能得知,在长沙本地民众眼中,张启山的形象相当不错,称得一句年轻有为。
也是本地知名度很高的热门话题人物。
所以……
“——长辈,莫非还有事务要交代吗?尽管直言就是。”凝望之中,还是张启山率先挑眉发问。
青年莫名低声叹了口气。
“近来叨扰甚多,实在抱歉。”
张启山不以为然,沉稳开口:“长辈……”
刚一开口,就被打断了。
“这两个字,当真如此值钱吗?”张从宣说着,自己都颇觉好笑。
“你我从前素昧平生,难道单凭这点稀薄血缘,便能让你平白无故无私奉献,如此劳心劳力?”
张启山莞尔。
“怎么能说是平白无故呢,”他仔细纠正,“长辈忘了吗?六年前,就曾赠我十箱金银财宝与上百人头的。”
“这些于我当时,便犹如雪中送炭。而如今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罢了,又怎么能相提并论?”
就这么简单吗?
张从宣默然半晌,缓缓道:“我当时也只是随手之举。”
张启山摇头。
却没再纠缠,只偏头想了下。
很快思忖道:“……当然,长辈既然主动开口,那么,我正有一事相求。”
“日后,若是遇上难为之事,还望长辈能不吝出手相助一次。”
这下正常多了,张从宣顿觉释然。
“不涉及家族和族长,不违背人伦底线的话,没问题。”
……
商谈完毕,张瑞芳饶有兴致地抱着孩子,主动去了奶娘的那趟马车,跟人问起种种细节。
于是这边车上等待的就剩下张海侠和张海客,张起灵。
百无聊赖之中,张海客撑着脸,趴在马车掀起的帘子边上,边看边忍不住跟身边人嘀嘀咕咕。
“……那个张启山,怎么看怎么奇怪,还专门依依不舍出门相送,他以为这是唱大戏吗?”
“小哥,你说老师怎么想的?”
“昨天还特意跟咱们说什么,这人不可信,不可相交过深,你看现在,明明就跟人家相谈甚欢……”
“之前去杀那个山神也是,还特意叫了人一起,这不是关系很不错吗?”
张起灵只看了几眼,就收回视线,言简意赅给出评价。
“因事制宜,各取所需而已。”
“哎,不是,”张海客叹气,仍旧坚持道,“小哥,你真不觉得,老师对张启山的态度,其实有点特殊吗?”
这种特殊,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隐约觉得,老师对张启山的关注度有点过高了,这跟以往的行事作风不太一样。
在族中的时候,老师几乎没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同伴之类,也不会主动跟什么人交际来往的。这么多年,他也就见过张崇偶尔会来寻人。
但那也是听说从小就一起的情分了。
但老师跟张启山才见过几面?才认识多长时间?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听到边上传来一句淡定的话语。
“也不奇怪,毕竟是亲缘所系,无法割舍。”
见两位少年师兄都看向自己,张海侠面色不变,轻声询问:“若是我没猜错,想来老师目前已无其他血脉亲人了?”
从两人的默认中得出答案,张海侠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张起灵却是不禁陷入了沉思。
是这样吗,因为那道血缘牵绊,所以自然而然就会亲近起来?
而听完这话,再望着两人对面交谈的一幕,张海客不免有点心情微妙。
其实,张启山本身长相是偏冷峻的,跟青年站在一起,一眼看去,很难说两人容貌上就多么相似。
但是当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便不经意会显出一种气定神闲的沉稳气质来。
譬如现在。
此时再看,一下便能意识到,两人眉眼间的确颇具几分相似了。
发呆之中,还是张海侠见门口两人终于交谈完毕,告辞作别,提醒了一句。
“老师来了。”
张海客飞快放下马车帘子。
然而即使端正表情姿态,满脑子的微妙猜测,却没法一下子尽数收敛。
于是等张从宣上车,接过缰绳让海侠进去的时候,掀开帘子一看,就见两名年纪小些的学生直勾勾看着自己。
“等久了……”下意识顿住一秒,青年疑惑低头看了眼自己。
“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