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车站了,马上要走了喔,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想吃的啊,这三天感觉把能吃过的都吃过了。”
“冰山一角而已,广州好吃的太多太多了,像......想听我报菜名吗?”
“你不是要和田昭组团相声出道吗,报菜名应该是手手到擒来吧。”
“开玩笑罢了,我可是要打一辈子街机的。”
黎星的眼神坚定地像是要上阵杀敌,他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一本正经。
二人并肩漫步在冬日正午的街道上,大概是为了躲避拂过的有些冷寂的微风,简柚柚的半张脸都被新买的红色围巾遮住了,旁边的黎星则是被吹红了脸,呼吸的冷空气凝结成白雾,目光一直停留在身边的女生脸上。
“你说我这几天吃了这么多,会不会变胖啊......”
简柚柚转过头来看着黎星,眨巴了下漂亮的大眼睛。
“怎么会,我感觉你吃的根本就不是很多,全是我在闷头造饭。”黎星停下脚步,他伸出双手轻轻摸了摸简柚柚的脸,“胖一点其实也无所谓了,脸圆溜溜的也很可爱。”
围巾下简柚柚的脸颊如苹果般红扑扑的,让黎星实在没忍住又轻轻捏了一下。
“这几天玩的还开心吗?”
“很开心,自从他们离婚以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简柚柚微笑着看着面前的黎星,“看了好多美景,吃了好多好吃的,还见到了你的父母。”
“这也是我第一次自己出远门啊,说实话一开始我还是有些害怕的。”黎星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粤语太难懂啦,那些大叔大婶一开口叽里咕噜跟外语似的,要不是你在我旁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交流。”
“毕竟我的目标是当翻译啊,正好你做我第一个客户给我练练手。”
“粤语翻译,感觉含金量不太高啊。”
“没事,如果以后有机会去国外玩的话我给你做英语翻译,保证比粤语翻译含金量高。”
“去国外吗......还真是敢想啊。”
黎星愣了一下,想到简柚柚从小也是在国外长大的,或许对她来说往返于不同国家之间并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吧。
这点和从小生活在三四线小城市的黎星就不一样了,他只是出一次省来广州,便觉得来到了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如果以后有机会出国的话,我们还要一起去,好吗?”
简柚柚微微颔首,如黑宝石般晶莹的瞳孔注视着黎星的脸庞。
“出国啊,能去哪呢......”这下倒是给黎星问住了,跟他说什么出国实在是有些太为难他了,当然比起去什么地方他更应该考虑的是他有没有出国的那个财力。
“去哪都不重要,世界这么大美丽的地方到处都是,重点是......我希望再次看到美丽的风景时,你还能陪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她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
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气,才将这句话说出口。
.......
浪漫却意外有些沉重的话语从简柚柚的口中说出,黎星看着她的双眼,却无法从中读出一丝丝情绪,只有一份如冬日般的冷寂与平静。
按理来说,黎星应该会在短暂的羞涩后给予简柚柚肯定的答复,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从不会回避简柚柚的感情。
但这次,他却没有说话,只是依旧注视着她的双眼。
我......
少年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像是意识到了,面前的少女,在害怕着什么......
————
“简柚柚?”
一个声音在二人的身后响起,那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留着四平八稳的平头,长着一张四平八稳的路人脸,举手投足都流露着一股四平八稳的意思,几乎没有任何特征可言,把他丢在人多的地方恐怕聚精会神看好久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曹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在见到来者后简柚柚流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像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地方碰到面前的男人。黎星则是有些懵懂地看着男人,一下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曹振,我爸爸的同事,他是看着我长大的。”简柚柚回头向黎星解释道。
“我两个月前就被分配到广州分公司了。”曹振的语气没有什么感情,仿佛一切都只是公事公办,“柳生社长跟我说你在广州,今天是回来的日子,叫我来车站等你。”
“等我?”
“让我带你去机场,坐飞机赶紧回去一趟。”曹振微微皱了皱眉头,“你家里出了点事情......”
.......
近乎窒息的沉默,无论是简柚柚还是黎星,他们连呼吸都无意识地停滞了一下,没有人会预想到,这该死的厄运会悄无声息地降临在此刻。
明明上一秒他们还在畅想着美好的未来,转头便要收到这种该死的消息吗......
“我妈妈出什么事了吗?”
能让柳生一这么焦急,甚至不惜买机票接自己回去,简柚柚迅速得出的结论是那个大大咧咧的母亲杨奏出什么事了。
虽然自己非常不待见她了,但是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这是自己无论如何也否定不了的,所以此刻她的心情其实无比惊慌的。
“是简迅,他昨天晚上在公司晕倒,已经住院了。”
哪怕是说着这种事情曹振的语气也没有丝毫波动,他看着简柚柚的脸,继续淡淡地补充着。
“你爸爸他怎么说也是柳生社长的下属,也是你的生父,还是有必要关照一下的。”
......
死寂。
冬日的寒风此刻变得无比刺骨,哪怕裹得严严实实,人们的身上都感觉到了一股没由来的彻骨寒意,如刀片般,几乎要撕裂每个人的脸颊。
仿佛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般,简柚柚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了,她只是僵硬地将脸转向了黎星,双目近乎空洞,只有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划过简柚柚的脸颊。
泪水坠落在地面,破裂、粉碎,倒映着她那张近乎惨白的脸庞,毫无生气可言。
而在她眼泪流下的瞬间,黎星便已经明白了。
她在求救。
“曹叔叔,我能跟你们一起走吗?”
黎星向前走了一步,他看着曹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说出了这句话。
而曹振则是挑了挑眉,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少年,不知道他的来历,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是,简柚柚的朋友,我会陪着她一起的!”
黎星没有一丝犹豫,他握住了简柚柚那冰冷的手掌,目光坚定地看着曹振,简直像是在给面前的成年人宣告着什么一样。
“机票钱我会自己出的,麻烦你了!”
曹振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看着面前的少年,看着他与简柚柚紧握着的手,只消片刻便弄懂了情况。
这要让柳生社长知道了,可不算是什么好事啊.......
曹振吸了口气,又看向了面如死灰的简柚柚,她的身躯肉眼可见的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因崩溃而瘫倒在地。
他和简迅是多年同事,最清楚简柚柚家里的情况,简柚柚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他自己是个不怎么爱表达感情的人,但是在他眼里简柚柚就和自己的亲侄女没什么区别。
哪怕是冷淡如他,恐怕此刻也会动些恻隐之心吧。
“先上车,能不能买到你那张票还另说。”
曹振用大拇指朝不远处停着的银色日产轿车指了指,示意二人上车。
————
夕阳西下,男生坐在小区门口的花坛前,背对着阳光,阴沉到看不见他的脸,而他自己只是看着自己被投影到地面的影子,一言不发。
田昭承认,他从大排档那样仓皇逃出去,只是不希望让两个大人看见自己那痛哭的狼狈模样。
虽然孙琛和卓辉都曾经教过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之类的话语,但他俩都是哭过的人了,估计也没什么立场嘲笑自己吧。
只是他们一定觉得自己很幼稚吧,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都没有改变过。
田昭承认,他田昭就是一个幼稚的家伙啊,觉得混社会什么的很酷,所以就跟着卓辉天天鬼混,烫黄毛、抽烟、喝酒、打群架......
等厌倦了这一切后又发现了孙琛,这个更酷的男人。
他神秘而又强大,有着一颗坚强的心和常人难以企及的行动力,他用自己伟岸的身躯,为身边的人搭起了坚不可摧的港湾,用自己的双拳击退所有的困难。
所以自己愿意跟着这个酷酷的男人,尽管后来自己才发现,他每天做的都是一点都不酷的事情。
他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武力,却只能向各种人卑躬屈膝,明明一点都不能喝酒还要和那些老板应酬到吐的不省人事,做的这一切都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的比赛能顺利开展下去,让街机这该被时代淘汰的老东西还能再续上一两口气。
在自己心爱的女生面前他也只是个笨拙的大男孩,连情话都说不来,还得装模作样地从书里面学,什么“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爱你”,简直肉麻的不得了,田昭都能想象到听到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顾榛会笑成什么样子。
所以,这个叫孙琛的男人其实一点都不酷啊......
那既然如此,自己为什么还要如此死心塌地跟着他直到现在呢?
......
因为他明明比谁都清楚街机时代已经要结束了,无论是日益减少的人流量、青黄不接的市场、政策的施压,他都再明确不过,可即便如此,他也要拼尽全力守护这片只剩几个人还愿意热爱的净土,哪怕舍弃尊严......
因为他明明比谁都爱身边的每个人,他爱黎星、简柚柚、顾榛,还有自己,他是长辈,是老板,是师傅,是恋人,很多时候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这份感情而已,可即便如此他也要硬着头皮找到一个与他人相处的方式,哪怕看起来很笨拙......
所以啊......
这个男人简直他妈酷的没边了啊.......
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窗户,灯光暗淡了下去,像是主人要离开了。
田昭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纯黑色外套,这是他从刘紫初那里借来的。自己的女朋友就是这么一个跟刺猬一样的女生,永远穿着一身纯黑色,用兜帽和冷言冷语包裹着自己,不让生人接近。
自己这种烂人,居然也能侥幸得到了真爱。
而那个真正最酷的男人,却遭到了整个世界的背叛,热爱的事业,热爱的人,一切都要离他远去了......
这是不是有点太不公平了啊?
田昭看见了楼梯处一个高瘦的身影在慢慢走下来,那一头扎眼的红毛,凭自己之前在逗咖杯举办时的记忆,他就是那个乐队的吉他手,也就是孙琛说的,一直和顾榛鬼混的那个男人。
田昭承认,自己实在没有什么优点可言,学习焚书坑儒,做人小气鸡贼,最大的爱好就是和黎星这个嘴炮王天天拌嘴逗乐,找点稀薄的存在感。
但即便是面对这样的我,他也愿意毫无保留地接纳我、关心我、指导我。
教我怎么看店、教我怎么拳击、教我怎么做人......
红毛吉他手从花坛前经过,他的背后还背着吉他包,嘴里叼着一根刚刚点着的烟,步伐如大步流星,看上去心情格外不错。
你又凭什么这么高兴呢?
田昭缓缓站起了身子,他戴上了纯黑的兜帽和口罩,遮住了自己显眼的黄毛和脸庞,只显露出自己满布血丝的双眼。
他扭了扭脖子,把自己的拳头捏得直发出令人不安的响声,看着红毛吉他手将要走远的背影,迈出了自己最沉重的一步。
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他的脚步愈加轻快,每一步都轻盈地像踏在擂台之上,他就像只矫健的苍狼,朝着面前前方的猎物施加着自己无形的压迫,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何时飞扑而来,将猎物的喉咙彻底咬断。
夕阳下高楼的影子铺满了地面,仿佛展开了一片寂静无声的领域,红毛吉他手的身影踏入其中,而他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
苍狼的身影紧随其后,乘着凌冽的寒风,与他一同融入了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