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相州县红星罐头厂是一家有着三十多年历史的老牌国有企业。前年开始企业按照规定进行改制,从国企变为私营。当时不惜一切代价贷款将罐头厂买下的不是别人,正是原企业总经理李永忠和厂长张松年。
私营后企业效益确实得到了显着提高,但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又开始走下坡路,于是在今年年初不得不再次经历改制,这次从私营转为中外合资。
问题就出在这次中外合资上。
“张松年在四月份曾经来找过叶老,听他话里的意思,李永忠在合资过程中利用职位之便中饱私囊是肯定的,张松年被他这位好兄弟、好搭档死死蒙在鼓里,一直到产权剥离的时候他才发现不对。”
凡是跟国企改制相关的事,找江仕春绝对没有错。他手中不仅有第一手资料,还有许多内部人员才会知晓的秘辛,有些秘辛知道的人甚至不超过三个,比如红星罐头厂厂长张松年到省里亲自检举总经理李永忠这件事。
贺兰对合资的流程不慎熟悉,便问:“什么是产权剥离?”
“拿红星罐头厂来说,李永忠私下将企业最具有价值的资产,生产线、地皮等有利可图的东西划归合资公司所有,然后将企业债务、低效资产留给罐头厂,安置员工就属于低效资产的一种。”
贺兰反应了一会儿,有些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说,他贷款买下罐头厂,接着把罐头厂从私营改为合资,利用合资公司把厂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搜刮走,却将贷款欠下的债务和下岗职工留下,然后自己拿着大把的钱拍拍屁股走了?”
江仕春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表情淡然地说:“没错,他人应该刚落地新西兰不久。”
“张松年不是四月份就去省里检举李永忠了吗?当时叶老……”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有些事不该问的不能问,于是贺兰岔开话题道:“这么说来,罐头厂一年前新买的那台德国进口微波灭菌机已经被李永忠卖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江仕春从笔记本中拿出一张写有姓名住址的纸条放在贺兰面前,“你应该去问张松年。”
罐头厂家属院南区7弄134号,贺兰从咖啡店出来便循着地址直接找了过来。
老旧的平房区,房子倒还算坚挺,就是公共设施和地面老化的厉害,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和积水。贺兰和谢益清躲地雷一样在巷弄里穿行,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7弄134号。
不找人问还好,随便拉一个人问路反倒招来一顿白眼,连谢益清那张俊脸都没能幸免,可见张松年在家属区的日子应该不是很好过。
后来贺兰用一支雪糕从一个放学的小学生口中打听到了准确地址,来到老旧风化的木质大门前还不等她敲门,院子里便迸发出激烈的争吵声。
“你什么意思?怪我是不是?!是我让你妈那个时候生病的?还是我拦着没让你床前尽孝了?你妈快咽气了我不该通知你吗?因为见你妈最后一面你让人摆了一道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你自己不中用!”
“我什么时候怪你了?我不就说了一句要是妈当初没病就好了,你怎么想那么多?”
“是我想的多吗?你刚刚说这句话的时候瞥我一眼,什么意思?不就是怪我没把你妈伺候好吗?”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过。”
“还用说么?你一直就是这么想的!跟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半年多了,就是个瞎子也该看出来怎么回事了。”
贺兰和谢益清杵在门外,本意不是听墙角,而是想等两人冷静下来以后再敲门,免得大家面上尴尬。
谁料天不遂人愿,刚刚接过贺兰雪糕的那个小男孩从两人旁边挤过去,抬腿就把大门踹开,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高声喊道:“爷爷奶奶,你们吵完没有?外面有人找。”
贺兰和谢益清对视一眼,无奈只好跟上,尴尬地走进院子。
小院不大,最多也就二十平,还没黄鹂胡同四合院的花圃面积大。院子里挤挤挨挨摆满了东西,蜂窝煤、自行车、半截水缸养了几条金鱼,墙角一个水泥砌的墩布池子。
门窗和外面的木质大门一样,到处遍布岁月的痕迹,从里到外透露着窘迫,丝毫看不出来是一个曾经的国企厂长的家。
张松年的爱人有些不好意思,不等贺兰和谢益清站定她一转身便回了屋,只留下张松年一个人待客。
张松年本人大约五六十岁,外表看上还有那么一丝领导范儿。就是有些不修边幅,鸡心领的手织毛衣里面套穿一件灰色衬衫,下摆掖了半边在裤腰里,胡子拉碴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你们找谁?”他问。
贺兰将自己的名片递过去,谦虚地说:“张厂长,您可能不记得了,去年底在省工商联举办的团拜会上咱们曾经见过一面。”
张松年握着名片打量贺兰一会儿,忽然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穿大红色旗袍的女厂长。”
万绿丛中一点红就是这点好,能让人印象深刻。
贺兰笑着点点头,说道:“我今天来是有事想要跟张厂长您咨询一下。”
张松年闻言忽然一摆手,道:“我早就不是什么厂长了,现在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岗职工,有话你就直说。”
难得遇到比自己还快人快语的,贺兰便也不兜圈子,直接道出来意:“我听说,咱们罐头厂一年前曾经进口过一台德国产的微波灭菌机?”
“是,怎么,你也想进口一台?我记得你们厂不是生产辣条的吗?也能用上那东西?”
贺兰没有解释,大方承认道:“我的确有这个意向,厂子要发展壮大,一些必要的设备是不能少的,否则一旦有个闪失,我没办法跟股东们交代。”
听到这里张松年忽然抬头仔细打量贺兰,问:“你要把厂子发展壮大?发展到多大才算大?”
贺兰还真没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想了想,给出一个自觉已经很谦虚的答案:“让中国人提起辣条只能想到汝辉,除了汝辉再也想不到第二个牌子。”
张松年眼中迸发出炽热的光芒,“舍我其谁?贺厂长好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