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尽灯火已熄,月牙楼上嘈杂的一夜终于过去了,樊天器一夜没合眼,顶着布满猩红血丝的双眼坐在月牙楼前。自昨日夜里瞧见了四师妹与大师兄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月牙楼他便也跟了出去,可跟着二人还没走到月牙湖边的他,却犹如五雷轰顶般听到了几句叫他撕心裂肺的话语。而后他便独自一人停下了脚步回到了月牙楼前,依靠着门栏独自一人坐了整整一夜,大漠里的天气喜怒无常白日里艳阳高照像似要把人烤化了一般,而入了夜后却又像坠入冰窖寒冷刺骨叫人止不住的打颤。
这一夜十分漫长,手脚冻的冰凉,也不如自己心里的凄冷来的更加寒意十足。
清晨时分他坐在门栏处瞧着缓缓走来的四师妹与大师兄,见两人有说有笑十分般配的模样,眼眶里慢慢涌出了些许温热。二人越走越近他连忙站起身来藏在门后,他已明白了四师妹的心意,叹息着还未说出口的话那便算了罢,这一刻他不想叫他们看见自己,只是这一夜的等候,能看到四师妹表露心意后得到回应的笑脸,他便知足了,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天下群雄宴终于开席了,在数百人围坐的月牙楼中,在人山人海的楼前大院子里,在那一方硕大的青石高台之上。
随着一个艳丽的西域女子与在场的所有人讲完规矩,将手里的一碗浊酒一饮而尽后,天下群雄宴真正的重头戏拉开了帷幕。月牙楼里满座着的江湖中人眼睛里透着无比的兴奋,他们四处打量着除自家门派的所有人。虽然好戏已然开始,但许久却都不见有人站上英雄台,这帮外粗内细的习武之人,个个脸上都藏满了心思,像是将这辈子的心眼儿全都用在了今日。
终于从角落里站出来了一个男人耐不住性子走上了英雄台,他自称是长拳门的弟子,一脸不屑的表情挑衅着在场的所有人,一副这次天下群雄宴的头筹非他莫属一般。
然而长拳门这种处在八大门派末端的存在,在其他七大门派的眼里犹如跳梁小丑一般,他们没一个人将他放在眼里,随便派出了一人就上前出战了。
真正的好戏从来不在开头,这无休无止的擂台也绝不能先出手,往往压轴的才是笑到最后的,杀手锏也从来没人会在一开始便放出来。
果不其然那长拳门的男人,只是在各大门派推杯换盏之间便败下了阵来,苍山剑派的小徒弟在轻松击败了长拳门的男人之后,得意的向自己门派掌门拱了拱手。而那苍山剑派的掌门在瞧见之后放声大笑,端着酒杯嘴角差点咧到了天上去。
但那苍山剑派的掌门没高兴一会就冷下了脸来,小声吩咐门中弟子将自己的小徒弟赶紧从英雄台上接了回来。
一个无门无派的少女不肖的几招便将方才轻松击败了长拳门汉子的苍山剑派弟子击倒在地,在台下观战的七大门派纷纷脸上乐开了花,你一言我一语的指指点点着苍山剑派,一副看笑话的模样,这让苍山剑派的掌门脸上稍稍有些挂不住了。
起先那无门无派的少女出现大家还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都想着如此年少的一个小姑娘,且还无门无派定成不了什么气候。即便侥幸战胜了苍山剑派的弟子,也不过是那苍山剑派的功夫不行而已,绝不是那少女有什么过人之处。
但直到那少女接二连三的战胜了八人之后,各大门派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换之全都一副紧皱眉头的模样。他们在思索着这少女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会如此厉害,琢磨着该如何应对,该如何将天下群雄宴的头筹按计划紧紧抓在自家手中。
玄一宗掌门身旁一位衣着华丽气度非凡的少年同样对着突然出现的少女感到头疼,因为这个少女的出现很有可能打乱他的计划,甚至影响了临行前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的嘱托。他对着身后角落里一位无眉无须的男人轻声说了几句,而后那个男人躲过了众人的目光,朝着一旁的银枪山庄大师兄使了一个眼色,接着悄悄的退到了身后的屏风内。
退到屏风后的大师兄见到了那个无眉无须的男人后拱了拱手说道;“大师兄!”而那男人则是单手拖着大师兄作揖的双手,将大师兄扶正了身子,微笑着说道;“是时候了!这会儿你将台上的小姑娘击败不是什么大问题,虽然她连连战胜了八人,但在我看来她不是你的对手。”
“此时便动手么?”
“对!用银枪山庄的绝技将她击败,再加上些阴损手段,这样之后少阳击败你便会更加引人注目。”说着男人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大把霹雳珠,塞在了大师兄的手里。大师兄接过这一把霹雳珠后脸上微微露出了难为的表情,看着对面的男人支支吾吾的说道;“这霹雳珠威力太大了些吧,怕不是会要了别人性命吧。”
男人瞧着大师兄面色一沉道;“蓝袍枪王莫不是当真以为自己是银枪山庄的首席了?莫不是忘却了自己少阳暗门的身份了?莫不是忘记了当年在祖师爷塑像前亲自立下的誓言了?”
听到男人这话说出大师兄不再言语,低着头皱着眉头许久才说出个没忘二字。
那男人拍了拍大师兄的肩膀在大师兄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做人最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是谁。”随后便转身走出了屏风回到了玄一宗内,对着刚刚的华贵少年笑呵呵的点了点头。
大师兄在男人走后将霹雳珠揣进了怀中,透过屏风的丝丝缝隙看了眼四师妹后,转身回到了银枪山庄的坐席之间。他摸了摸怀里的霹雳珠而后又望了一眼一旁玄一宗坐席间的四师妹,冲她摇了摇头后提起了摆在一旁的亮银枪便走出了月牙楼。
四师妹瞧着大师兄提枪欲要出战,想着他是按照昨晚的计划行事,却并没有注意到大师兄之后的摇头,满心欢喜的看着大师兄走上英雄台英姿飒爽的身影,她就像是一个等待着夫君凯旋的小娘子,内心有期盼也有些许担忧。
银枪山庄原本计划着先坐山观虎斗,等到八大门派之间互相消耗殆尽之时挑个时机再由自己的大徒弟出战,那时候差不多便能将头筹轻松收入囊中,之后江湖宗主的位子也便能落到他银枪山庄了。但是韩毅突然提枪走了上去,出乎了山庄掌门的意料,他连忙想要拦住自己的大徒弟,但却碍于面子没有慌张的起身,只得面色焦急的在韩毅的身后问上一句以作提醒,盼着他能对时机有所分寸莫要心急。但大徒弟韩毅却像是没有听懂一般,只给他回了一句放心不会给他丢人便不再理会,径直站上了英雄台,拉开了架势要与那少女打上一场。
完了完了,银枪山庄的掌门脸上没显露出什么表情,但内心里却是忍不住的翻涌。这下子自己盘算了许久的大事怕是要泡汤了,凭他韩毅一人之力绝不可能应对的了往后的八大门派,车轮战下不会有人功夫高道如此地步,且不论功夫就算体力也支撑不下来啊。银枪山庄的掌门十分无奈,只得不停地端起酒杯皱着眉头喝着酒,英雄台上的打斗他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看了。
大师兄与那少女交手了几个回合之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众人愕然!
银枪山庄赫赫有名的蓝袍小枪王胜了,但是却是用的谁都没有想到的卑劣手段。虽然天下群雄宴并没有明令禁止使用暗器,但霹雳珠这般阴险火器却是所有江湖同道不屑于使用的,没想到他银枪山庄的韩毅居然用了,还是当着天下武林同道的面,而且还误伤了英雄台下的无关之人。
这下子蓝袍枪王韩毅将银枪山庄的脸面丢尽了,在天下武林同道的面前丢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那少女落败后急于救治被误伤的同伴,被赶来的一名妆容奇特的男人带了走,她虽然败了但是小小年纪连战八位高手的战绩却是深深刺痛了八大门派。这八个门派表面不动声色,但有七家却在背地里吩咐了自家的徒弟,趁着没人注意要跟上那少女趁其不备将其抹杀。尤其是在她身上吃了败仗的苍山剑派,更是派出了五六个徒弟一齐前往,势要让这少女闭上嘴,莫要吧自家门派的败绩再向外传出去了。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四师妹一脸不可置信,大师兄怎么会使用霹雳珠?又怎么会伤及英雄台下的无关人等?四师妹瞧着英雄台上的那个男人,慢慢站起了身,她不顾的玄一宗掌门的阻拦径直走上了英雄台,站在了大师兄的面前。
大师兄瞧见四师妹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还拔出了一把长剑指着自己,皱着眉头低声问道;“你怎么上来了?咱们不是说好了我做完师傅交代的事,便趁机会一起走吗?”
“可你为何伤及无辜?”
“我有我的苦衷,确实也没想到霹雳珠的魏历竟如此大。”
“方才玄一宗的人找过你?”四十师妹一剑刺出直奔大师兄的心脏处,大师兄回身闪躲却未提起手里的亮银枪。
“是!”
“你是三哥的人?你是少阳的人?”四师妹转身将手中剑在空中画出圆圈,自下而上朝着大师兄挑去,此时她的眼眶里含满了泪水,眼神紧紧盯着四处躲闪的大师兄。
大师兄没再回答四师妹的这句只是四处躲闪着,他仍旧没有提起手里的亮银枪,仍旧没有对四师妹出招。可英雄台下的人却有些心急了,没想到这个时候小四竟然跑上去添乱子,那衣着华贵的少年眯着眼睛咬着牙关紧紧盯着英雄台上的二人打斗。
小四一直主动出击且招招凌厉,而韩毅却是没有出招只是一味地闪避。这下子事情变的麻烦了,那华贵少年本是老皇帝的三儿子魏阔,听了老皇帝的安排与自己的四妹一同来在天下群雄宴中,应是要为魏氏皇族将江湖宗主的位子留在玄一宗的。但是他却有自己的私心,连同潜藏在老皇帝身边太监勾结了少阳派想要打乱这老皇帝的安排,但他毕竟身为皇子这般行径只能在暗中操作。原本按计划行事想要把韩毅推到众人目光的定点,而后由自己暗中扶持的少阳派来抢夺江湖宗主之位,却没想到被自己的四妹打乱了计划。
他瞧着台上不争气的韩毅瞪圆了眼睛,转头对着身旁无眉无须的男人使了个颜色,而后那个男人会意悄悄的又再从月牙楼里众人的目光当中消失了。
面对着不利于自己的局势,他已然起了杀意,即便打乱了自己计划的人是他同父异母的血亲妹妹。
“你为什么骗我!”
“难道昨夜你与我所说的也是骗我?”四师妹脸颊上滑落了两行泪珠,质问着眼前这个男人,质问着昨夜无比温柔与她共度良宵,叫自己毫无保留全盘托付的男人。
“我没有!”退无可退的大师兄终于提起了手里的亮银枪,挡下了四师妹毫无章法已然乱了心神劈向自己的一剑。他瞧着四师妹现下的这般模样十分心疼,可他却没办法当下与她解释清楚,只求四师妹能够给他些时间,等到他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后在与她好好解释清楚。
“不要再打了,等我做完了我的事我一定会带你走的,你相信我!”
她无法相信,她无法相信此时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因为在她走上英雄台之前,身旁玄一宗的掌门同她说了几句话,告诉了她自己的三哥方才与身后人的一些举动。明白父亲安排的她立即便猜到了些什么,而后联想到方才大师兄突然看向她且又摇头,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所以她毅然的起身不顾有可能打乱安排因出乱子的后果,不顾玄一宗掌门与三哥的阻拦走上了英雄台,她要当面与他问个清楚,他要问问她为何对自己有所保留,问问他为什么要欺骗自己,问问他昨夜所对她的承诺是不是哄骗她的。
一柄长剑划空而来,手握着长剑的四师妹将大师兄逼到了英雄台的角落,眼瞅着大师兄再向后退去便要坠下英雄台了,而她的长剑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仍旧瞄准了大师兄的心脏处刺去。
即将掉下英雄台的大师兄紧皱着眉头刚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神色一变瞪圆了眼珠看向四师妹的身后,他用手撑地使上了吃奶的力气一个翻身转到了四师妹的身后,而四师妹瞧见了大师兄仍旧躲闪,始终不愿败在自己的手里不愿掉下这英雄台,于是跟着一同回过了身将手里的长剑一个摆手刺进了大师兄的胸口。
但自己的长剑刺了进去之后四师妹便后悔了,因为她看见倒在自己身上的大师兄后,背上深深的插着三柄飞刀,那三柄飞刀刀尖穿出了大师兄的胸膛,沾染着大师兄的鲜血扎进了四师妹的胸口。
那一瞬间四师妹瞧见了大师兄背后的月牙楼一侧跑走了一个人影,她瞧见了大师兄趴在自己身上看着自己安然无恙笑着闭上了眼睛,她颤抖着手捧着大师兄的脸,但大师兄却已然没有了鼻息。
那一刻她耳聋了一般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即便因为有人插手比武,引得整个月牙楼里混乱不堪,所有人都打成了一团。
那一刻她眼瞎了一般再也看不见一丝光线,即便樊天器关切的跑来,不顾的自己门派与别家混战,只为确认她受没受伤。
那一刻她哑巴了一般再也喊不出一句话语,即便大师兄慢慢的冰冷,自己的误会他的心意,此刻全然都不重要了。
那一刻她的大师兄死在了她自己的怀里,她的世界崩塌了,她望着天空慢慢的闭上了双眼。